他哈哈笑着,和每次一样,和荀逊用力拥抱了一下。
宝蓝王袍下的胸膛震动着,呼延德的笑声动作异常熟悉,语言神态亲昵关切亦无懈可击,只是灯光下再看呼延德那张脸,却感觉可怕极了,如同张开暗黑大嘴的一头野兽。
荀逊也笑着,他用力和呼延德拥抱了一下,呼延德关切问他:“阿那,你伤势如何了?”
荀逊说:“已经无大碍了。”
呼延德问荀逊吃饭了没有,得知没有,他立即吩咐人抬席面上来,并叮嘱好好克化一些的,点名多上一道羊肉乳羹,关怀备至。
热腾腾的席面很快来了,呼延德还喊了左贤王安翰舒,一并过来,三人一边说着战事,一边吃席,还叫了近卫击刀侍席。
呼延德看着荀逊把羊肉乳羹都喝下了,这才满意笑笑,他说:“你看你脸都白得多了。”
呼延德蹙眉一脸责怪的样子:“咱们兄弟还要坐拥这汉人的大好江山,同享富贵,你这样怎么行?”
呼延德就说了:“这段时日你无论如何也得好生休养,这样吧,我让敏德去帮你一段时间,这总行了吧?”
先前,呼延德是不赞同荀逊未伤愈就去建幽的,是荀逊硬要去。
让人来帮他,也是老调重弹了,但荀逊这会才恍然,呼延德提这件事已经提过很多次了。
但他这次,答应了。
荀逊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那好吧大哥。”
“你那边会不会短了人?”
呼延德鹰目映着灯火,在荀逊点头那刻,明显感觉稍亮的一下,他唇畔笑纹一下子大了些,明显变真切了。
这一瞬,他才是真正愉悦。
这些极细微的微表情,如非洞悉,是绝对不能察觉的,正如从前的荀逊。
但当知悉一切内情之后,就变得那么地明显,刺眼到了极点。
……
呼延德叫了席面,吃罢之后,又赶紧让荀逊去休息。
荀逊身份有隐蔽性,帐篷是在北戎中军的偏边缘位置,王晟比他早回来一天,他回帐的时候,后者已经在了。
“好了,额真您总算能好好歇息一下了。”
王晟絮絮叨叨,给他换了药和绷带,荀逊在行军床上躺下来了,王晟收拾新旧的绷带和药物,能明显听得出他的喜悦,“额真,您放心好了,我肯定会和敏德好好配合的,不会让你操心。”
荀逊笑了下:“我当然放心了。”
他垂眸遮住阴鸷,王晟和敏德,怎么可能不会好好配合呢?
暮色四合,帐篷没有点灯,昏暗中听见王晟走来走去收拾的声音,荀逊睡着之后,他很快就撩帘出去了。
荀逊其实没有睡着,他无声地躺在行军床上,夜色渐渐降临,他一动不动,在黑暗中,牙关咬得太紧,他尝到了牙根铁锈的腥味渐渐蔓延。
泣血般的疯狂嘶喊,想将这一切全部暴戾撕裂搅合成肉酱,但他实际上,只是紧紧攒着拳,指甲深深扎进粗糙的掌心,一动也没动,没发出半丝声音。
王晟去和敏德交接之后,没多久,另外两个心腹陈解和扎根撩帘进来了。
夜色沉沉,万籁寂静,荀逊慢慢睁开眼睑,他神色平静又可怖,暗哑的声音:“我们都是要死的,待他把咱们手上的人都撬干净了,”等没有利用价值了,“就是我们的死期。”
有王晟,怪不得啊,呼延德对他手上的人有多少,该是一清二楚吧。
该不该庆幸他一直都竭力,事必躬亲,否则,王晟早就握着他的一切。
荀逊嗬嗬冷笑,他就像一只被蒙着眼睛豢养长大的羔羊,被人敲开的骨髓,一片片连着筋,吸出血,连脑髓都要吸干净,那他要怎么做?
荀逊森然冷笑:“他做梦!”
嘶哑的声音如同地狱钻出来的恶鬼。
呼延德野心勃勃想占据中原?
白日做梦!!
就算死,他也要将这条面目狰狞的恶狼拉到地狱里去!
一起下地狱吧!!
荀逊霍地坐起身:“陈解,传给给那顾氏,谢辞想要做什么?我都可以帮助他!”
一刹那汹涌的情绪,他面目狰狞到了极点。
……
秋风飒飒,漫漫吹遍了高山原野,顾莞在八月刚踏进中旬的时候,接到期待已久的荀逊约见。
两人是在魏水河边一个无名野堤上见面的。
顾莞去哪都带着谢梓等十几个人,但荀逊是一个人来的。
一袭灰黄色和原野融成一体的兜帽长袍,荀逊瘦了不少,颧骨突起来,那侵略性凌厉的鹰目鹞鼻化不开的阴沉阴鸷。
如果呼延德瘫在他面前,说荀逊会一口一口疯狂把他的肉撕咬下来,顾莞都是信的。
半点废话都不需要,双方很快达成了一致的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