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虚弱又小声:“这条路,你既然走了,就好好走下去。你没错,你,你们能活着回来,真好!”
谢辞反手握住庞淮冰凉的手,庞淮却很认真地对他说:“不用太考虑我和你爹你哥哥,我们,我们做的,未必就是对的。”
庞淮竭力维持声音的平稳:“……局势这么多变,谁知道往后会怎么样?按你所想的,和直觉去做就好。”
千万不要被他们局限住了。
庞淮断断续续,反反复复颠来倒去地说,生怕自己今日所说,给谢辞带来掣肘。
直到谢辞一仰头闭了闭眼,哑声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笑脸。
他感觉自己很大的笑容,但其实只是很轻很轻地露出一个很小的弧度,他舒了一口气,从今往后他轻松了,不用烦恼了。
庞淮眉目舒展,“等见了谢公和你二哥,我会告诉他们,你长得很好很好。”
他细细打量谢辞的轮廓,露出一抹微笑,但庞淮的声音已经轻到快听不见。
他又说几句什么,但语不成句。
庞淮竭力侧头,望向秦瑛,他唇动几下,……别伤心,别难过,要好好的。
缘悭一面,有缘无分。
他的心上人。
他先认识的秦瑛,所以哪怕她婚后,从前午夜梦回,他也不是没有幻想过两人相爱在一起。
但谢峷去世之后,他反而断绝了这个念头,如果可以,他只期盼能照拂保护她一辈子。
兄弟妻,谢峷死了,他永远不会越雷池一步。
只是没想到,他也要死了。
他不怕死。
只盼望她不要哭太久也不要太伤心。
再见了,瑛娘。
庞淮的脸已呈苍白的青色,他笑了一下,唇动了动,慢慢闭上眼睑,手臂无力垂了下去。
风声呼啸,无声默然。
秦瑛失声痛哭。
……
庞淮死了,静静的躺在素白的雪地上。
但连遗体他们不敢收,趁着他血脉未曾僵凝,抱着他往另一边去,找了几具尸体的地方,他把放在不远有血迹的地方,并摆好栽亡的姿势。
四矸山乱哄哄的,沼气喷出期间庞栎和庞淮的副将仇时锡察觉不对,及时将数千兵甲带离了炭厂范围,刚刚离开三四百丈,后面就炸了。
但幸好也有千余米,伤者不少,但被炸死和轰塌山石淹没的兵甲没有。
乱哄哄的,庞淮的遗体很快被找到了,将由他的弟弟庞栎扶棺护送回中都,回归他母亲的身边。
谢辞一行甚至不敢流露出太多的情绪,谢辞吩咐在外策应的谢风张青护着秦瑛和谢凤等伤员先行回去了,生怕被老皇帝那边的人察觉什么,反而给庞淮家里带来不好的影响。
庞栎扶着板车,回头望了一眼,谢辞他们远处的雪丘后,无声伫立目送。
他不敢多看,佯作不经意回望,很快转过头,眼前模糊,用力抹了一把眼睛。
庞栎扶着板车,渐行渐远,渐渐看不见了。
良久,谢辞收回视线,哑声:“我们也走吧。”
……
木匣和鹿皮包,最终还是被殷罗所得,他已经离开四矸山了。
谢辞迎上秦关陈珞和贺元兄弟,后者也目瞪口呆,也就几个时辰的时间,四矸山竟然已经夷为平地了。
谢辞心情不好,收拢人证这些有的是人干,他也没有再留,旋即和秦关及先头骑兵汇合之后,折返迎上大部队,直接返京了。
四矸山一行已经落下帷幕,但谢辞心中被掀出的滔天巨浪却久久未能平息。
他一路都是沉默着,神色沉沉怔忪,若有所思。
顾莞轻轻叹了口气。
一直到日落西山,沿着驿道扎营,顾莞处理完谢家卫暗报那边的事情,回来的时候,谢辞不在营地里,她沿着雪地一路走到小河边。
冰封河面,老树歪斜,褐树黑石,他一个人静静抱膝坐在河边的大石上。
谢辞抬目盯着茫茫的雪原,枯草黑树在黄昏的夕阳下拉出长长影子,张牙舞爪一般的没入黑暗之中。
他一直忍着,直到人后,顾莞轻轻坐在他身畔。
他情绪倏地就翻滚起来,眼眶发热,一瞬浮起泪光,他用手掩住。
——“别怪他们,他们不是愚忠。”
今天庞淮的话,狠狠击中了谢辞的心!
是的,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但其实,他心里其实是有过那么一点点怨怪过他的父亲的。
在痛失父兄,悲苦难当,全家彷徨凄风苦雨的时候。
陛下让转效三皇子,那也不是奉君命?很多保皇党也曾做过啊,转三皇子阵营不也照样能忠君?
活着,有命了,才能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是?
直到了今天,他才知道,他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