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可能,陛下会再召见他,但可能性已经很小的。”
结盟走到今时今日,李弈亦有兔死狐悲之感,他对眼前站在最前头一身半旧短褐风尘仆仆手执长剑的眉目姣好又带疲惫的长挑少女道:“我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回来,但我想,我应该和你们说一声。”
说完之后,站了片刻,李弈道:“若……以后有什么难事,你们只管来找我。”
安慰并没有用,沉默片刻,李弈翻身上马,最终离去了。
沓沓的马蹄踏翻泥泞,一行人轻车简从,很快消失在官道的转弯处。
一行人怔怔的,秦瑛等人也急忙迎出,她泪盈于睫:“……我,我们要怎么做?我们要救小四!我们进中都,我们这就进中都——”
谢云谢风贺元秦关等人目眦尽裂,连行李都不要了,掉头就去牵马。
顾莞霍地转身:“都不许动!!”
她心往下坠,像灌了铅似的冰冷沉甸甸的,席卷全身四肢百骸,但她竭尽全力控制住自己,她厉声喊:“我们进中都!能干什么?”
劫囚吗?
找冯坤,没有用的!
谁也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二选一吗?还二选二?
但顾莞到了这一刻,反而前所未有清醒,他们去中都城,不但什么都干不了,反而会把唯一那一丝希望扼杀。
“都不许动,谁也不许到哪里去,我们就在这里等,不许给他添乱。”
顾莞哑声,她说:“我相信他可以的!”
“我们就在这里等她。”
秦瑛沉默下来,张了张嘴,没法说话。
顾莞垂眸,半晌抬起眼睛,“……以半个月为限。”
说完最后,她忍不住捏紧双拳。
……
偌大的皇宫之内,一切井然有序,这个不大陈旧宫室,仿佛已不在俗世之内。
李弈离去之后,脚步声消失在昏沉的夜色之中,之后日升月落,不再出现任何声息。
谢辞盘腿坐着,旧床之上的灰尘痕迹,除了他坐下后的位置,再也没有一丝一毫改变。
他微微垂眸,除了小太监送饭,一动不动。
一直笼罩在头顶窒息一样的死亡阴影,终于在第六天傍晚出现了一丝变化,谢辞耳朵远超常年灵敏,他忽听见一丝清微的动静,在不远处的楠木墙底下传来。
谢辞眼睫微动了动,盘腿独坐,没有任何改变。
旧宫室底下的地道之内,陆海德拨动水镜镜,建造皇宫的匠人极其了得,可以折射窥见上面的景象。
陆海德拨动了水晶镜几下,昏暗的房内床榻映入眼帘,床榻上黑甲软甲的颀长年轻男子面沉如水,盘坐双目微闭,一动不动,不见丝毫的慌乱异动。
“倒是沉得住气。”
陆海德淡淡挑眉,心道。
这谢辞大概不知道,他已经在鬼门关徘徊多时,老皇帝思及谢辞先下意识厌恶,君叫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谢辞不单单越狱还劫救谢家人,之后还敢投于冯坤,诸般行为简直直触君威。
李弈过关之后,老皇帝一度欲直接赐死谢辞,口谕之前,又顿了顿,之后一直至今。
陆海德观察了两天,最后一次回到玉泉宫。
老皇帝闭目半靠在龙榻上,殿内弥漫着淡淡的涩辛药味和龙涎香的味道,陆海德无声上前,候了许久,直至老皇帝睁开眼睛,他轻声回禀:“谢辞危在旦夕,不动如山,心情坚韧常人难以企及。”
老皇帝冷冷道:“是吗?”
陆海德知不需要自己回答,话罢,退到一边,无声侍立。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
日月轮转,斗转星移,陈旧的宫室白昼黑夜轮转,从昏暗的白日到入夜的伸手不见五指。
谢辞足足在这个黢黑的狭小宫室内待了十四天。
终于,在十四天的入夜,他等来了脚步声。
沓沓宫廷特有的宦官皂靴落地的声音,大门外的禁军退后一步,打开宫门,一步步往蔽旧中庭后的宫室而来,登上台阶。
谢辞慢慢睁开眼睛。
这扇紧锁了十四天的殿门打开了。
谢辞慢慢站起身,在宦官和禁军的监督之下,一件件卸下甲胄和身上的兵刃什物,在重新穿上里衣软甲。
一步步往前走,沿着朱红阔大廊道,把李弈当日走过的路走一遍。
他最终,登上九十九级白玉台阶的最顶端,来到那单扇半丈宽的簇新朱红描金殿门前。
卷草蛟龙入海的大红厚绒地毯从殿门一路往里铺陈,金碧辉煌的大殿银蓝盘龙大柱两边一路延伸至玉阶最顶端,明黄黑面的金漆御案之后,靠坐着神色冷冷穿着明黄龙袍的老皇帝。
——这座大殿,是他父亲曾经长跪不起宁折不弯的金銮殿。
顶端的那个人,是掌控天下生杀大权,将他谢家满门男丁抄斩的九五之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