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奴二十岁,正是贪睡的时候,却起得比他上朝还早,简直离了个大谱。
展开纸条一看:阿郎,我去后宫,带了点心做早饭,不必挂心。
行罢,傅旻收起刚才心中的骂骂咧咧,不得不地承认这句“阿郎”着实有舒坦到他。
是前天夜里,子时已过,明月奴尚还沉浸在余韵之中,傅旻亲吻着他,声音低哑地诱哄:“小东西,你也给我个爱称,就咱俩说,不与外人言。”
陆望安揽住他的脖子,凝思半晌,松了右手下来,在眼前人健硕的胸膛上,一笔一划地写下:阿郎。
这下,傅相便如被捋顺了毛的一头小花驴,起身自个儿收拾完毕,推门出了房。
傅九在外头候着,问:“爷,要不要准备早膳。”
“不用,”傅旻正正发冠,“我已用好了。”
跟明月奴一样用的攒盒里的点心,配着一盏温茶,吃得倒也舒坦。
此地离绥极殿并不远,傅旻沿着朱红宫墙根儿步行早朝。
官衔升至丞相,朝服也变了样,傅旻今日着赤罗朝服,佩大绶,头戴六梁冠,腰束青玉带,年轻俊俏的相貌、颀长挺拔的身姿,生生将这身威严的一品朝服穿出了几分潇逸。
今日,是他升任左相的第一个大朝会。
“丞相”,“傅相”,“相爷”……
听着身边同僚改口后的官职称谓,傅旻本无波澜的脸上稍添了星点笑意,他颔首与人还礼,淡淡寒暄。
五品以上京官今日齐聚于此,忙不迭地来巴结这位英俊飞扬的国之第二人,但估计让他们想破了脑袋,也无法思量到傅旻如此淡定的仪态下,是怎样地放飞如一头草原欢驰的野犬——
太爽了啊太爽了!官场得意,情场也得意,大家快来羡慕我!
上辈子他硕士毕业进入体制,又奋斗几年成功升任了实职正科长。
但是,吃亏吃在了姓氏上,哪怕他已经是正科了,但是叫起来还是傅科长。
要说顺耳,那是绝对不可能会顺耳,正职副职一字之差,只有本人才知道背后付出了多少努力。
若他是在个级别低点的单位,也能让别人额外机灵一把叫一声“傅旻科长”,可偏偏所在的单位级别高,正科这级别实在不够别人为他圆滑这一遭,更糟心的是还没等升任副处来平衡心态就不幸英年早逝,再睁眼就到了这边。
这就得说是因祸得福了,本来都已嗝了屁,能再重来一回,这好处就不说了。关键是,这边入仕之后不分正副,只分左右。
“傅相”可不就顺耳多了?
傅旻不禁在心里啧啧出声——真是舒坦啊。
说话间碰到了工部侍郎秦尤,对面见到傅旻安稳站到自己眼前,眼中竟也无一丝疑惑,还恭敬上前,同旁人一样对他祝贺。
伸手不打笑脸人,便是天大恩怨横在眼前,傅旻咬碎了后槽牙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发作,只笑着摆手,“多谢。”
顿了顿又道:“本官前日不胜酒力,为免失仪早早离场,方才好些同僚都言不尽兴,好在好在,离席前也与秦大人共饮一杯,便莫要苛责子怀了。”
这话说得圆满又谦逊,但暗里藏的机锋,便只有傅旻与秦尤知晓了。
秦尤一阵支吾,“相爷言重了,下官......”他努力扯出一个笑,“下官怎敢。”
傅旻凤眸一眯,眼尾微挑,“明堂之外,都是同僚,说什么敢不敢的,没得失了和气。”
细看起来,他唇边尚带三分笑,但也只是浅浅一层浮在脸上,眼底投射出的,唯有凌厉而已,似是在说:我看你小子,可是敢得很啊。
秦尤心道要坏,傅旻必定是知道了什么,紧绷的后背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再抬头,却见人已行远了。
傅旻自以为不很快速地往前走,却仍是在殿外碰上了腿脚不太灵便的右相。
真是刚送走小鬼,又迎来阎王,他心里暗道一声晦气。
右相章致芳年过不惑,身体还算康健,只是早年外放去了寒湿之地,落下了腿脚毛病,此刻正扶着白玉扶手缓缓上行。
无知的人瞧见,大约还会体贴这人些个,毕竟尚未衰老就不良于行,总会平白得到一些可怜。
但傅旻深知眼前人若猛兽,怜惜无用,只能提起一万分的精神应对,若不然,错眼间就足够他将你剥皮抽筋、吃干抹净。
“左相,”章致芳先开了口。
傅旻妥帖一笑,心道:真会说话,大小有点眼力见的都叫声“丞相”,就你非叫“左相”。
“丞相,”他转头,未行朝礼,而是周到地行了一个后生礼。
磕碜人的意思也十分明显:你四十岁那年才到右相,我不到三十,可就是左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