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辽只笑韩玹尚且年轻气盛,趁他们混乱时,已带兵悄然离开了树林。
扰乱他们心神便已足够,一是战场上忌焦忌燥,二是士气总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回到营中,顾辽累急,接过顾凛递来的温热糙茶,仰头狂吞了几口。
喝完一抹嘴,顾辽坐下重重地喘着气。
“爹,”顾凛伤已包扎完毕,稍显局促地站在顾辽身侧,像是有很多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顾辽拉着他坐在身边,率先开口,“行了,不想说就咽回去,跟你老子客气什么?还有啊,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顾凛不禁哑然苦笑,“就你厉害。”
“呦呵呦呵,不信你爹?”前方危机四伏,顾辽还能笑得开怀放肆。
“信,”顾凛哄孩子一般,拖长尾音道。
这夜,瞿戎没再攻来,营中众人却不曾阖眼。
直至天光破晓,顾辽才出了营,与顾凛各牵了马。
二人驰骋于广袤山野,这里之后便是他们的归宿。
在一营待了五日,瞿戎未再来犯,顾辽才回了晋奉城。
径直奔向府宅,顾辽原想着要给夫人一个惊喜,却隔老远便看到,他夫人站在门外四处眺望。
半月未见,卫舒锦看起来瘦了不少,丈夫儿子皆奔波在外、拼杀于战场,为妻为母,她都难免忧心,思虑过度便伤了身体。
顾辽下了马,快步向前,将卫舒锦拥入怀中。
许久,顾辽才听他的夫人闷声问道,似在请求一般,“这还在外面呢,回家卸了甲再抱?”
顾辽傻笑回应,“半月不见夫人,我实在想念得紧呀!”
“屋内炖了鱼,你不进去?”卫舒锦在他怀中,费力仰头。
顾辽这才松了臂,下一秒却又牵上了卫舒锦的手,二人并肩一同进入院中。
院中那棵石榴树是二人成婚那年所种,卫舒锦只说它是平安顺遂的寓意。
现下虽已深冬,但其光秃枝桠上却仍有嫣红点缀,顾辽知晓,家中每每有人出征,卫舒锦总会系上一段红绸,乞求丈夫儿子平安归来。
饭桌上,顾凛亦归,卫舒锦虽嘴上不说,但心里开心的紧。
“今年前方战事吃紧,你们定要保重身体!”
卫舒锦不厌其烦地嘱咐,顾辽、顾凛静静听着,轻声应和。
去刀卸甲,他们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人。
未至卯时,顾辽转醒,身侧床榻空置。
窗外依旧漆黑寂寥,屋内却点起了昏暗烛火。
“舒锦,怎的起这么早?”顾辽移至床沿,穿了鞋。
“睡不着,”卫舒锦眼未离手,原是在补顾辽的大氅,一牵一引都是挂念。
顾辽揣着手,坐在旁侧的椅子上,逗笑道:“可是我的鼾声扰了夫人?”
谁知卫舒锦并不接他的话茬,反忧心道:“衍南始终未递来晏儿的消息……”
衍南布防薄弱,让顾晏前去也是顾辽的意思,但半月未有消息,顾辽不免多想。
“晏儿定会无事,倒是你,再休息会儿?”顾辽宽慰她道。
卫舒锦点了点头,“最后几针。”
“嗯,”顾辽便也坐在旁边陪她。
原本,顾辽计划第二日便要和顾凛回营,但刚过巳时,衍南来的驿丞却打乱了他们的脚步。
“大帅,二公子顾晏所在营帐夜间遇袭,二公子身中数箭,后被斩于马下,身死……”
夜间,顾晏尸体被送了回来,顾辽掀开其上的白布,发觉他的脖颈被切开了大半。
顾晏面容其实满是书生气,尽管得多年风吹日晒,但依旧细致白嫩,根本不像提刀、带兵之人。
此时,顾晏脸上沾满了干涸的血迹与脏污,卫舒锦面上不悲不恸,拿出贴身手帕,细细擦拭着。
像是跟儿子做着最后的道别。
柿子树上的红绸依旧随风轻飘,原是载着殷切祈盼,现却含满送别。
顾辽只多呆了一天便要赶回营,原由瞿戎再次进犯。
正要离开却又得新帝急召,顾辽气急,不得已违令,策马赶向营中。
一场仗打了半月,顾辽因没有时间打理而蓄起了须,大氅也又破了洞。
终于得了时间归家,顾辽不顾黑夜,快马加鞭地回到家中,却被告知卫舒锦被请到了宫中。
未作停留,顾辽不顾严寒,随即驱马赶往靖都。
平素三日的路程,顾辽未有任何停歇,只两日便已赶到。
不知为何,路途中,他始终无法安心。
他卸了甲胄头盔立于殿外,圣上许久才召见。
进了殿中,顾辽未见新帝,只见太后身着朝服端坐在正前方。
“爱卿,你可知罪?”太后缓缓开口。
顾辽声音不卑不亢,“臣违抗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