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眉目清丽,此刻见状不过稍稍蹙眉,却也没有搭救自己的意思。
好在,晚大人总算有提点的意思,凑到自己身边低声道:“大人想想,眼前的这碗狍子肉您能不能吃到?”
想吃是能吃到的。可就怕脖子上的剑顺势划下来,到时候即便肉进口中,又有何用?
“是啊,能赚来狍子肉,却没命吃,岂不可怜。”晚淮没有收回剑的意思,语气里多了几分戏谑。“这狍子肉就好比送到眼前的银子,的确诱人。不过,大人您想想,是银子重要,还是命重要呢?”
这话一针见血,方才还大喊冤枉的柏世明此刻忽然心头冰凉一片。怕是,太傅大人已知道自己背后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了吧。不对不对,此事已经才刚筹谋,以太傅大人的本事,怎会如此快知晓?
柏世明又糊涂起来。
“对了小叔叔,什么时候能去春狩呀?这些日子我的骑术可是好多了。”那位少女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或许是错觉,柏世明觉得太傅大人的目光很是柔和,连语气也与平日的冷冽浑然不同。“再有半月也差不多了。对了,春狩的位置在誉州临近
的景县麓山。据说顾医士眼下已经到了景县,到时候我们在麓山回合。”
“义父回来了?”那位少女开心极了,以至于手腕上的银丝缠翠玉镯都叮当作响。柏世明微微抬头觑着,只觉得诧异。自己若是没记错的话,那银丝缠翠玉镯是上回越王献上来的,被皇帝珍重赏赐给了太傅大人。没曾想,此刻这桌子竟被这少女如此随意地戴在手腕上。
偏偏太傅大人对少女这一身好像并不满意似的,竟撂下筷子笑道:“顾医士若瞧见你这幅穿戴,怕是要怪我苛待你。”
柏世明虽然是男人,可妻子最喜好穿戴。此刻这顾姑娘的一身他也瞧得出来,那衣裳虽然看着不起眼,但应该是正宗的云锦蜀缎,发髻上的琉璃蝴蝶簪更不用说了,随便放在哪家铺子里都是镇铺之宝。
怪不得人家都说太傅大人倾全府的富贵养着一位救命恩人的女儿。
这姑娘还真是命好。柏世明扭过头来,感受到剑锋似乎更近了一些。他连忙收回心神,不敢再多合计自己性命身家以外的事。
不过,这顿晚膳结束后,柏世明还是听见太傅大人吩咐下人把库房打开翻找瞧得过眼的料子和首饰。
虽然不知道太傅大人所谓的瞧得过眼是什么意思,但柏世明觉得,往最贵了想就是了。
后头的事,柏世明根本没有心情再想了。因为那位少女一走,膳厅的氛围明显又凉了下来。只从太傅大人轻轻撂下茶盏的咯噔一声便能感受到。
“户部仓场侍郎,下设东、西、南、北、漕等各科,分掌各仓场。誉州共设十三大仓,是为侍郎亲督。然各州府的三十九大仓,亦由仓场侍郎协调监督。三十九仓之中,宇州有三仓。因处边界,皇帝四年前亲谕,此三仓之粮,除廒底成色米、扫收零撒土米和仓粮有余之外,不可擅动。”
身姿颀长的人即便是坐着,也有山峦般的镇压之感。虽然此刻脖子上的剑已然拿开,但柏世明却觉得脖颈间的凉意更浓了。他从不知,太傅大人对于这不起眼的粮仓一事,亦是信手拈来。
微微昂首,望着那一双澈然的墨眸,柏世明的头埋得更低了。“下官,罪该万死。”
“哦?”李绵澈饶有兴趣地看向柏世明。
柏世明咬咬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兄弟情义,索性竹筒倒豆子一般倾囊而诉道:“一个月前,眼瞧着渭北与宇州的驿道就要修缮完毕,允许两地互市的消息也已不胫而走。那宇州知府陈连科与我有旧,便与我传信,说是宇州如今地处边境,大部分的税银全用来养活兵将,以至于连孝敬陛下的珍宝都拿不出来。”
“于是,于是他便跟我提议,说是想从宇州三大仓中调一些粮米出来贩卖。您也知晓,那渭北地界茹毛饮血,哪有咱们这边的精米细面。我本不打算答应,可他说这买卖一本万利,将来赚回银子,再补些粮米入库便是。”
“那你呢?”李绵澈声音悠然,目光却洞察如炬。
豆大的汗珠从柏世明额头上滴下来,他吸了一口气,狍子肉的膻味让他一阵眩晕,赶紧道:“他说事成之后,所得之利与我三七分成。不过,不过我还没答允,便已经被大人您知晓了。大人您对朝政洞若观火,此等细末小事也没逃出您的法眼,可见您不愧为大誉第一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