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猝然寂静,所有人都不由得胆寒。
太子远不像刚出国都时那么好说话,那时候的太子面对车队里的官员十分谦恭,甚至会被一些老臣不知不觉地牵着鼻子走。
而如今他们并不怀疑,就算沈三在这里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提刀斩了,太子也只会冷眼旁观。
就好像蛰伏已久的幼兽脱离囚困,终于舒展着身子,亮出自己的獠牙。
隔着老远的距离,几个中书省的文官缩在角落里控诉着沈统领的威慑行为。
“沈三……得了个太子殿下的赐名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慎言,如今这个形势,连裴公子都失了太子殿下的欢心,你我日后都要小心行事。”
“沈三……裴三,哈,那位果然意有所指,裴三郎曾经多神气,人人都说他会走裴相的老路,是板上钉钉的未来首辅,现在不也如丧家之犬……”
说话的官员本就看不上裴氏父子贯会惺惺作态的模样,如今见裴延势颓,自然要好好讥讽一般。
然而这话一出,却没人敢应,四周顿时静了几分。
那位官员对面的同僚挤眉弄眼,示意他闭上嘴,他顿时不解:“你脸皮抽筋了?”
就听身后传来悠悠的一句:“丧家之犬……裴某许是还没有悲惨到那种地步吧?”
众人的目光落到声源处,就见一位绿衣公子站在那里,面如冠玉,嗓音温和清润,面上带着从容的浅笑,似乎全然不介意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此人名裴延,字逢君,当朝右相之子,右相裴问之有三子,皆为嫡出,裴延行三,故此在都城,不少人都愿意称呼他一句“裴三郎”。
裴问之有三个孩子,前两个都和附庸风雅的富家子弟没什么区别,在读书上没什么天赋,好在出了裴延这么个天才,这才没辱没了右相的名声。
裴延七岁入尚书房,是太子太傅亲口称赞的天资聪颖,随后被嘉兴帝选做太子伴读,十七岁连中三元,入翰林院当值,风头无两。
如今他虽只换了个礼部的闲职,实际人人都知道,他是太子宁远的心腹幕僚,只要太子能够顺利登基,裴延便会封侯拜相。
太子原本对裴延是十足的信任,据说太子的大部分决策都是裴延在背后引导,两人关系之深,可见一斑。
但谁能想到南巡路上,裴延只病了半月,立刻就被太子丢在了一边。
和曾经的风光比起来,裴延如今当真算得上落魄极了。
不过哪怕是撞上这种被人背后奚落的事,裴延也表现得十分从容和善,他似乎要往别处去,路过这几位同僚时,还好声好气地劝告:“日后在背后说人闲话时,还是找个避开人的地方吧。”
说着他带着身后的侍从,步子不疾不徐地走开了。
说话的那位原本面色紧张得直流冷汗,见裴延似乎不打算追究此事,这才放下了心。
他虽嘴上好像瞧不起裴家一样,实际只是嫉妒罢了,毕竟两人同为一年的进士,裴延能当得起未来的宰相,他却只能在翰林院做些杂活。
但若真算起出身来,整个车队里没人比裴延更算得上高门子弟。
他这一句奚落的闲话,若是裴延在裴问之面前说上一言半语,立刻便会断送他的官场生涯。
“裴三郎果真大度……有乃父之风。”他对着裴延还未走远的背影附身一拜,嘴里忙不迭地找补。
裴延并未回头,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句苍白的辩解,脚下没停,往车队另一边走去。
倒是他身边的随侍有些同情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心道这可真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在众人都看不见的视角里,裴延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冷若寒星,眉宇间阴沉沉的,他原本压在心底的憋闷和怒意,如高高摞起的茅草,被那最后一句恭维骤然点燃了。
他忽然停下脚步,问:“殿下的马车今日停在哪个方向?”
侍从犹豫着说:“今日也要去吗?公子你已经连续九日被殿下拒绝召见了,再去怕是……”
裴延在心里嗤笑一声,表面上仍然装得八风不动,温声说:“逢君如今过得这么惨,殿下怎么可能忍心不见我?你带路便是。”
第24章
南巡车队里人多,互相挤兑的也不少,但几乎不会摆在明面上,毕竟他们还都丢不起那个人。
可惜这一圈人里面,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不要脸的。
于是宁修云刚在马车的软榻上坐下,就听见了裴延求见的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