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料入手的时候,修云有一瞬间怔愣。
原因无他,这料子可比对方上元夜行刺时穿的那一身好多了,估计是颇为名贵的材质,这人却在今日穿来见他。
他脸上笑意更浓,手指捏着衣料的动作又加重了几分。
——在这里,在这个不知真假的世界,在危机四伏的江城,不管是灯火边还是床榻上,我当然只有你一个,只想要你一个。
他的视线温柔,却不炽热,像柔软的丝线将简寻一个心轻轻缠绕包裹。
简寻下意识想握住那只手,不忍心让他一直悬在半空,那么卑微恳切,好像害怕衣料从指尖溜走,又不敢有丝毫冒犯。
但他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动作,因为知道修云总会自己放手的。
修云在座位上坐直,略微仰头看向简寻,烛火之下,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他虽不说盼望,却好似满心满眼都是“期待”二字。
“萧郎今日来,可是为了满足我的心愿?”
简寻点了点头,将方才放在桌面上的紫檀匣子递给他:“有些素净……希望你不要介意。”
修云接过那个紫檀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做工精巧的银簪,这种精细程度看起来就价值不菲,哪怕是修云也觉得十分少见。
修云神色莫名,他只随意想了个托词,希望这人能再来见他,簪子自然只是借口,聊表相思罢了,哪知道这人这么实心眼……
他面露不解,问:“萧郎这是何意?挽发的工具罢了,只随意挑一个便好,怎得如此破费?”
简寻神色郑重地答:“醉风楼重选头牌的事我都知道了。我知你还想像从前那般风光,这簪子你先收下,虽说没那么贵重,但也能补贴一二,那位贵人若因你推拒……不愿出手帮你,我再想办法。”
修云差点气笑了,好悬没把手里的簪盒扔在地上。
什么重选头牌,他什么时候说想要去当什么头牌的,他自己怎么都不知道?又什么时候和这人求金问玉了?
这人简直榆木脑袋,怎么就能把讨簪子的事情和选不选头牌牵扯上的?
他一时不知道是该感慨对方的联想能力,还是该欣慰对方因为自己胡思乱想起来。
若非思绪不受控制,怎么会见到与他有关的事情,就下意识地按在了他头上。
修云故作讶异道:“公子是觉得我如此遭人怠慢冷眼,还看不出自己卑贱之身、早就和头牌之位无缘了吗?”
“什么卑贱……莫要乱说。”简寻立刻反驳道。
修云一扯嘴角,脸上原本的欢愉都被苦笑取代,眼神像渐熄的烛火,黯淡下去,他苦笑道:“萧郎自己只愿意听到自己想听的,我只求一柄木簪挽发,萧郎却觉得我是在向你讨要恩赏,说到底,我在萧郎眼中和在那些恩客眼中并无二致。”
“并非如此……!”简寻听不得这人如此用言语奚落作践自己。
那尖锐的语言好像刀子,却不是落在修云身上,而是加倍剜在了简寻心间,止不住地钝痛。
他磕磕绊绊地说着:“我只是觉得这簪子配你……”
修云将手里的紫檀匣子放到桌上,站起身上前一步,凑到男人近前,仰头盯着这双眼睛,说:“可我不想要这个。收下这枚簪子,萧郎就可以安心和我一刀两断,对吗?你本就是……不想再和我有牵扯。”
简寻下意识想为自己辩解,不是这样的。
可下一秒,他徒劳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曾经真的是这样想的。
简寻一向觉得,醉风楼那种地方的人,汲汲营营,虽然表面光鲜,实则从不吝于委身他人,为的莫不过钱、权二字。
简寻心有愧疚,钱给了,权也给了,却都被修云四两拨千斤地堵了回去,对方好像对他的赠予毫不在意。
他想不通修云到底希望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像他这种亲缘浅薄的人,空有一身武力几年里毫无作为,实在不是什么良人。
他买了最贵的簪子,心里即使还存着两不相欠的念头,却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莫名纠缠在了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明知道再这样下去,那一夜的恩情就怎么也还不清了。
明知道应该不再来往,可简寻却不想看那人等不到他,失望的样子,光是想想,就觉得自己禽兽不如,真不是个东西。
所以他带着银簪前来,心情因为修云几度起落,当被这人质问之时,简寻自己也想不明白了。
但有一件事他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伤了修云的心。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片刻,修云轻笑一声,选择了退却。
简寻怔然地看着修云脱离自己的怀抱,原本垂在他手腕处的长发也随着转身的动作毫不留情地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