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相身后的官员见到那青年,立刻便认出那是裴家三公子,顿时一句接一句地恭维个不停。
然而裴相却并不觉得欢喜,他隐约觉得太子这番行径是准备给他一个下马威,只见裴延走到众臣面前,礼貌地笑道:“太子殿下忧心陛下龙体,便不与各位大人在此寒暄了,还望诸位见谅。”
裴家这一老一少,隔着几丈的距离对视,无声中似乎有种针锋相对的氛围。
片刻之后,裴相在自己小儿子似笑非笑的目光中,主动带着众臣退了一步,“这是自然。”
马车于是掠过众臣,向着皇宫奔去。
被抛下的臣子面面相觑,委实没想到一向宽厚、会对臣子表现出拉拢姿态的太子殿下,如今竟这般强硬,视他们于无物。
隐隐的,众人都预感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态势,心中不由得惶恐,太子登基已成定局,他们这些曾经对太子爱答不理的官员,还有出头之日吗?
……
喧闹纷扰的人声打扰不到马车内的人。
宁修云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手边是一张写了一堆酸文的绢纸,蓝羽鸽子在手边的桌板上踱步。
简寻最近给他传信,内容写得越加放肆,他都不敢在有外人的时候打开。
这张上面写着:“铃铛我戴在腕上,他说想你了。”
什么铃铛?他怎么会知道,一定和那夜他戴着的那枚没有关系。
宁修云伏案写下一句调笑话:“让铃铛陪你玩吧。”
他提笔在上面补了几句,提醒简寻冬日添衣,便将绢纸塞进小孔雀的信匣里,撩开窗帘,抬手将他放飞。
蓝羽鸽子拍打着翅膀翱翔于天际,越过都城的楼宇,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
“殿下,到了。”门外沈七如此提醒他。
宁修云于是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他穿着许久没有上身的厚重蟒袍,人/皮面具再度戴在了脸上,铁面也一柄戴上,憋闷的感觉让他方才的好心情瞬间泯灭。
宁修云在内侍的接引下坐上步辇,一路到了嘉兴帝如今养病的崇华殿。
沈三这种佩刀的护卫被拦在了皇宫之外,只有沈七作为随侍一起陪同。
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就能看到崇华殿门口跪了一堆妃嫔,隐隐约约的哭声传来,凝重悲伤的氛围好像在昭示一个现实。
——嘉兴帝已在弥留之际。
宁修云下了步辇,走入崇华殿,两侧的妃嫔让出一条路来,他无视了这群十分陌生的人,直接来到内室。
太子没有对她们行礼,一众妃嫔却也大气不敢出,毕竟谁都知道,这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储君。
内室中,嘉兴帝正在身旁老太监的帮助下坐起来,他似乎早就听到了太子回宫的消息,视线在宁修云一进门就已经落到了他身上。
宁修云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苍老的人,他穿着明黄色盘龙的寝衣,或许是病痛折磨他太久,他并没有一点身为上位者的威势,也没有身为父亲的慈爱。
“回来了?”嘉兴帝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只说了一句话,却立刻咳了起来。
他咳了一巾帕的血,却还是撑着质问道:“宁远,你知罪吗?”
“知罪?您是说在江城查到母妃身世与死因的事吗?还是说为您下诏罪己、以平民怨?亦或者是查封了醉风楼那个淫窝?”宁修云语气淡淡地说。
这三句反问说得毫不客气,甚至以两人的父子关系来说,有些大逆不道。
但嘉兴帝思维迟缓,第一时间注意到的居然不是话中的内容,而是宁修云的声音。
没有经过刻意掩饰,压得低哑平直,而是清冽如山泉的嗓音,单是简单地开口说话就已经十分悦耳,却唯独有一点不好——不像他。
嘉兴帝浑浊的老眼中露出了一抹茫然的陌生,这声音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太子,这一反常态的情况让他心里不由得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个用虚假的面具和伪装包裹起来的孩子,在南巡离开国都之前仍然对他表现得又敬又怕,那双眼中时常被孺慕占据,完美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这世上许多人都叱骂他杀父杀兄,连自己同胞的幼弟都不放过,但嘉兴帝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他只是想要帝位而已。
想要,那边去取。
他曾有过后悔的时候,在他的儿子一个接着一个夭折之后,但当年南巡之后有了宁远,他的这份后悔便被得意取代了。
看啊,所有人都说他会绝后,可他偏偏有了一个亲生的儿子,他或许因为早产不健康,但嘉兴帝会遍寻天材地宝,为宁远改善体质,让他安稳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