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间,沈三就把那位说客请来了。
沈七猫在院外鬼鬼祟祟,看着沈三将宁喧引到院中,马上就要走到太子的身侧,她忍不住嘀咕:“小孩子的话,能管用吗?”
沈三也攥着佩刀刀柄,也十分紧张,他咽了口唾沫试图自我说服,“应该可以。”
宁喧蹦蹦跳跳地来到了石桌边上。
宁修云原本甚至没听到宁喧的脚步声,直到鼻尖嗅到一股药香,他才有些奇怪地侧头。
宁喧站在他身侧眼巴巴地看着棋盘,跃跃欲试,“叔叔!今日能教喧儿下棋吗?”
宁修云沉默片刻,声音嘶哑地说:“好。”
宁喧欢呼一声,在另一边的石凳上坐下了。
宁修云把放得乱七八糟的云子收回棋罐,和宁喧新开一局。
然而宁喧却一下子便从棋路中发现了宁修云的心不在焉。
宁喧捏着一颗黑子,问:“叔叔不开心吗?”
“没有……只是有点担心一个人。”宁修云回答道。
宁喧眼珠一转,立刻想到了他母亲说的南疆军南征一事,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简叔叔和爹爹一起出征,叔叔你担心他。”
宁修云勉强勾唇:“是,喧儿真聪明。”
宁喧以往被他夸赞之后都会开心得手舞足蹈,这次却表情十分严肃,像小大人一样双手叉腰,抱怨道:“可喧儿觉得叔叔不聪明。”
宁修云眼睛有些干涩的痛,头昏脑涨,他单手支着颊侧,有些好笑地问:“喧儿怎么会这样觉得?”
宁喧绷着小脸,道:“我娘同我说,我爹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战场上十分危险,每次出兵迎战,都会有人回不来。但娘也说了,就算再担心,也必须要照顾好自己,爹爹出征不是为了让喧儿整日痛哭,而是希望喧儿能好好生活。”
宁修云一愣,稍稍直起身子,他注视着宁喧,想知道宁喧这番话是别人教的,还是看到他如此颓唐的一面有感而发。
宁喧说话条理清晰,没有半点畏缩,和他对上视线时,眼里也写满了不赞同。
——宁喧是真的这样认为的。
然而一个小孩子都能看懂的事,却困了宁修云这么久。
宁修云不知道是情爱让他脆弱,还是简寻这个人让他脆弱。
让他简直不像他自己,而是变成了优柔寡断的陌生人。
宁修云没办法昧着良心假装自己已经不在乎了,他的的确确在为简寻担忧着。
良久,宁修云展颜一笑,道:“喧儿说的对。”
宁喧“嘿嘿”一笑,说:“那叔叔可要认真教喧儿下棋哦。”
宁修云叹息一声:“好。”
宁修云的这一天,便在和宁喧的对弈中过去了。
……
宁修云尝试让自己的生活走上正轨,将精力投放到别处,白日里还能勉强维持正常生活,几乎完全变回了那个理智的自己。
但等到夜晚时分,黑暗将他包裹,他也会放任自己沉浸于无边的思念之中。
他让沈五把小孔雀带了回来,就养在院子里,自己偶尔在石桌上提笔写字,写一些给简寻的信函。
他们之间坦诚相待的时间太过短暂,宁修云这个罪魁祸首直到这时才隐约感觉到了真切的遗憾。
他们原本可以在月余之前便相守,却兜兜转转,连偶尔倾诉爱意都没能做到。
人就是这样,总会在孤寂的环境中,不断回忆过往所做的错事,宁修云几乎是强迫自己去回想,他是怎么一步步用谎言诓骗爱人,试图将对方困锁在爱欲的囚笼中不许逃脱。
他自私又残忍,但命运也是公平的,让他独自受字字锥心的自我反问,让他独自感受患得患失的苦痛。
就这样过了二十几天,宁修云整个人都清减了一圈,宽大的衣袍穿在他身上越发空荡。
这日晨起,南巡的车队中前来催促的官员来了一波又一波,有的说巡视南疆已经结束应该启程归京,有的说南疆局势不稳、为了避免太子遭遇危险,请太子即刻返程。
总归是在南疆这个地方寄人篱下够了,便想回国都去做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了。
宁修云一概不允,并且言明,再有异议者太子会赏他一批宝马,预祝他回京之路顺利。
又送走了一批文官,宁修云坐在院子里,石桌上铺着一张宣纸,上面的人影背对着他,背上背着一张长弓,右手微抬,一只蓝羽鸽子站在他的手背上。
他没有画简寻的正脸,因为他想象不出,再度相见时、知道真相时,简寻会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