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师徒俩曾心无间隙,融洽无间,骤然如此,也有一些同门师兄弟暗暗打探过消息,无非是问周寄疆为何如此。
却没一个敢熊心豹子胆问玄度仙尊。
剑宗里谁都看得出来,玄度仙尊严于律己,循规蹈矩,守正不阿,不允许自己有丝毫疵点。这些年所谓师徒之情,其实也是周寄疆上赶着罢了,他知恩报德走出一百步,大抵玄度仙尊才会向他走出那么一小步,这一小步都可以忽略不计小得可怜。
只是众人没想到周寄疆放弃朝玄度仙尊走去了,纷纷打探消息。
周寄疆一个也没回答。
剑宗便以为是什么摩擦龌龊,四处传谣,周寄疆这才出面了。
他当时顿了许久,才说出大意。
其实说是摩擦龃龉倒也言过了,只是些嫌怨,嫌怨小得不足挂齿,只是不断地增加就变得难以排解了。
他与玄度仙尊哪怕没有那次夜半醉酒也会心生嫌隙,生活中细细碎碎小事就已经注定了——
玄度仙尊就是偏心,朋友们就是更喜欢萧微雨,他出身与天资这两样东西就是比不上妖界太子萧微雨。
也因为如此,周寄疆与萧微雨关系也淡了,他不再以师兄名义宠着萧微雨,也不再会大半夜累得半死还背萧微雨回洞府了。
他埋头死命修炼,不要命似的往嘴里塞灵丹妙药,他要往上爬,他要玄度仙尊正眼看他,他要证明他不是什么泥娃丑人,他要证明他不会带坏谁,他要证明他……其实也没那么差。
他第一次拼尽全力修炼,想要在一年一度天下剑宗大会证明什么。
朋友们都到竹林来劝周寄疆,说周寄疆在同龄人中已然是佼佼者,不必如此拼命,又让周寄疆回去瞧瞧萧微雨。剑宗里都说萧微雨这个小徒弟受了玄度师尊偏爱,硬生生挤走大师兄。
这不?萧微雨受了非议,难以排解郁气,已然把自己锁在洞府好几日了。
“你们说我够好了,比之妖呢?”周寄疆当时踉踉跄跄几乎都站不住了,全靠剑撑着地,他汗淋淋,望着他们突然说。
他们停下絮絮叨叨那无数张含着“微雨”两个字的嘴,心下一撼,沉默。
周寄疆望着他们突然就笑了,从此修炼更为不要命,身体四肢断了扭了也全然不在乎。
手脚磨出血泡,血泡戳破了又变成粗茧,伤口很疼,疤痕很丑陋,没关系,只要他变成那最年轻的剑道魁首,将那有天资惫懒天道宠儿踩在脚下,他就什么都赢了。
然而,他还是输了。
天下剑宗大会,在修仙界有名有姓众宗门目光之下,他输了,输给了自己的桃花妖小师弟。
明明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赢了小师弟他就是那剑道魁首。可是他输了,输给了天资。
“师兄我本来想把剑道魁首让给你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我的剑就朝你飞过去……”
然后周寄疆被活生生打下比武台,五脏俱碎,脊背都给打弯了,差点救不回来。
萧微雨当日哭来着,他们之间许多嫌隙,他却仍旧忘记不了那夜醉酒是大师兄用单薄脊背撑起他一步步走了那么久那么久的山路,晚风寒冷,而他们体温紧密传递,一点儿也感受不到寒意。
萧微雨妖界那爹在他有记忆以来就重伤未愈昏厥在床,当家人是他娘亲,娘亲不苟言笑也不会伸手抱他背他,唯一让他感到温暖是周寄疆,长兄如父,是周寄疆给了他亲情。
他当时希望时间再慢一些,他想赖在师兄背上。
然而师兄脊背被他打弯,差点瘫痪一辈子成为废人,还要狼狈不堪躺在青石板上听他哭哭啼啼喊着对不起。
或许普通人就是比不上团宠咸鱼文主角。
周寄疆好累好累,这一年来刻苦都变成覆盖在身上细密疼痛,他迷迷糊糊想要闭上眼,又不经意间望见人群中那抹白袍身影,如霜华,刺入眼帘,落得刻骨寒。
玄度仙尊遥遥望着他,目光复杂。
一下子就将周寄疆扯入前些日子竹林那日师徒俩争吵。
“你觉得我会走那邪门歪道,会成为那人人喊打的魔修?”十五岁少年郎不敢置信,几近拉着哭腔,“你觉得我心志不坚,担忧我这个大徒弟,会成为你剑道第一人的耻辱?”
玄度仙尊没有否认,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我只是,怕你有执念,你知道的,人就是比不过妖界之人……”
脑海里纷纭都是些最不想记起来的。
恍惚中,他瞧见朋友们簇拥过来给萧微雨擦泪,萧微雨拂袖将他们推开,桃花妖第一次拒绝他们:“你们看不见吗?师兄他都快要死了!”
这场景落在那些他们眼里却又是为备受冷落大师兄打抱不平,纷纷笑着夸微雨果真善良可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