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池春对于周寄疆的背叛,万分难过。
他竭力克制,在下船时,衣袖里指节捏得咔咔作响,防止失态。
周寄疆仍旧在马背上望过来,并不下马迎接帝王。他低眸,面无表情,高高在上,黑眸倒映着帝王身影也有无数火把上那炽热火焰。
谢池春长身玉立,迎着他视线一步步走向他,帝王余威尚在,无人敢拦。
愈发近了,谢池春看见那双黑眸里自己身影也愈发清晰,那烈焰火光,更是骇人。
谢池春没有停顿,停在他马前,仰头对上那双炽热双眼。
这是个很危险距离,只要周寄疆纵马,他就会被践踏于马蹄之下,成了亡魂。他无知无觉,竟着了魔还想往前靠近,可周寄疆目光如利刃尖刀,轻易就将他钉在原地。
“陛下。”周寄疆如此俯视着,轻轻喊他,“您可知,看到您不堪狼狈,这一日臣等了多久。”
三年流放,一朝回归,他卧薪尝胆压抑太久,眼里是终于掩饰不住的欲望,与恨。
也有快意。
将帝王拉下龙座百般折辱,最好还要重蹈他覆辙……这种快感要将他血肉烧干了,整个人竟然有些感受不到自我存在,只剩下了空躯壳承载着欢乐与汹涌恶意。
谁说报仇不一定会快活呢?
周寄疆要百般遏制才能防止自己失态,大笑出声。
奈何他二人马上就要剖心剖腹,阐述过往,却被人钻了空子,闯入。
不多时,船上剩余不过几个忠臣,齐连周率先叱沈家军,艰难将那些士兵推开了,拔剑,亲喝马背上周丞相:“周丞相你欲造反?”
三年前旧事重现,周寄疆不复弱势,眼神丝毫未动,只看谢池春。
前世周寂疆未辩解半句。
这世周寂疆对着他,懒散,笑说:“我只是玩玩,你相信吗?”他不说“臣”了。
谢池春抬眼,那雪白衣袍周丞相,眉飞入鬓,细长温和的双眼,不含杂质,清澈却深不见底,恍然当年,却又截然不同。
可下一刻,周寄疆五官分明朝他一笑。
周寄疆不需说话。
只这刻,心头轰然。
他说:“我相信。”
周寂疆就说:“我不骗你时你怎么也不信我,怎么我骗你了,就相信了。”
可见世人眼孔浅显,都是俗人,愚昧贪婪到透顶。
谢池春微怔,喉头滚动,只觉脸色火辣辣,每次周寄疆让他觉得回到当年了,却又及时给他狠狠一巴掌醒过神来。
他多么想要护住那仅剩自尊,在心间竖起层层堡垒,偏偏又在周寄疆态度软化那刻,溃不成军。
只因周寄疆又忽然来了兴致,他蓦然道:“你想要我骗骗你?”
周围人那样多,对岸还有一支沈家军遥遥地包抄过来,如江海势不可挡而来,要将他们这苟延残喘猎物团团包围。
周寄疆是在逗弄他,就像是雄狮锋利爪子挑弄猎物,让其战栗,仅此而已。
谢池春何等聪明,一瞬反应过来。
可回神,周寄疆慌忙下马,弃了兵器,屈膝拂袍,跪下,声响在谢池春耳畔:“安敢造反。听沈家军造反之意,屯兵在此专候陛下。”
假话。周寄疆带领就是沈家军标识。
周寄疆此番跪下,也是挺秀高硕,不见臣服。
谢池春却瞬时选择相信,他上前一步。
又后知后觉从脚底凉到了心尖。
他看到了周寄疆和颜悦色一笑,眼神讥嘲。
周寄疆在嘲笑他。真好骗。
谢池春终于冷下眉目。
周寄疆浑然不在意,他抬着下颚,与谢池春一高一下,眼神交汇,一冷一热,暗潮涌动,无声博弈。
齐连周大受耻辱,大怒道:“周丞相你这逆贼!我们不曾亏负你!今日我们就要回朝,你与沈清时于江岸去处,引军马拦截道路,不是意欲造反又是什么?”
“不敢,齐太尉息怒。”周寄疆不紧不慢,姿态闲适,却还在道,“这不干我等之事。乃是沈小侯爷的命令。”
他还演。
齐连周几乎要咬碎了齿。
而刚渡江而来,下船陪同在沈清时身侧那将领,愕然出声:“我就知道周丞相与我等谋逆,乃是包藏祸心,不怀好意!”
沈清时未曾出声,先是一怔,随即嘴角扯动两下,紧接着脸憋得通红。
果然是被背叛滋味不好受,痛不欲生,已经竭力克制了。
“沈小侯爷,我们接下来要如何行事?”将领慌得嘴唇快速抖动,连忙去找值得信赖沈清时,在他心里,沈小侯爷饱读诗书,智多近妖,哪怕身在绝境插翅难飞,都能补救。
然而他却发现那沈小侯爷肩膀微颤,一手掩口,满眼笑意,终是“噗嗤”一声,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将领满面疑惑,看沈小侯爷笑毕,一副迁就纵容的模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