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态其实是很像三年前的周丞相,宫人都看得出来,只是不太敢说。
齐连周野心勃勃,是与谢池春一类的人,因此,他本就不是那样谪仙人物,偏有这种作态,就很违和。
也不是违和,是尤其怪异,说不清的感觉。
周寄疆看他走过来,又看他脸色都气得有了血色,颇为咄咄逼人地道:“你为何杀我同僚?”
齐连周是真不能理解,他三年前虽地位低微,不能同周丞相有三两句交谈,但也站在远处遥远望过周丞相,算是知道周丞相曾是有多么好的人。
他纵然不似其他人将其奉为神明,却也不可避免有几分敬意。
所以,明明是那样的人啊……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变成这样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
齐连周这句话,周寄疆都听笑了。
装什么无辜呢?
齐连周不明所以。
周寂疆不紧不慢。
他睫毛和眼睛生得漂亮,而且,所有人都以为这双眼睛不会产生傲慢嘲弄诸如此类的情绪,可此刻他眼里嘲弄,身居高位者的傲慢凉薄,冷冷刺向齐连周。
“我变成什么样了?”他道。
周寄疆面容偏向于干净清俊,这种五官走向很难流露出傲慢而不可逼视,何况他神情温良顺从,整个人不显山不显水。
也因此,靠近他那些人,很快就会克服身份地位带来距离感,产生亲近之类感觉。
然而周寄疆本就是天之骄子,他一开始就会是九星阁接班人,也是辅佐天子越渊夺得天下的惊才绝艳周丞相。
其实只要周寄疆面无表情,这种身份地位以及骨子里就有的东西,就会流露出来。
距离感格外重。
就像是现在,齐连周呼吸都停了。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起在街头巷尾蝼蚁般苟且度日,也就是那么一瞬间,他竟然不敢直视周寄疆的眼睛,眼神躲闪,甚至想把头低下。
宫人立在远处,也忍不住窃窃私语。
“你就是、就是引诱帝王杀戮,罪无可……”齐连周说不下去了,他脑子里乱了套。
自卑是跗骨之蛆,如影随形。
他甚至怀疑那些宫人是不是在议论他“东施效颦”,这种怀疑到达鼎峰,他烦躁到想把那些宫人都杀了。
然而让他最在意还是周寄疆的目光。
周寄疆越从容就越显得他焦急狼狈。
何况周寄疆就那样注视着他,眸子黑得纯粹,又黑白分明。
有那么刹那,齐连周以为自己被看透了。
“你、你……”紧接着他止不住呼吸急促,说话都颠三倒四,而最后到了周寄疆都微微低眸的程度。
然后周寄疆恍然,淡淡道:“原来如此。”
“你到底什么意思?”齐连周厌恶他云淡风轻仿佛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样子,怒意上头,他本就出身低微,不是什么世家公子,刹那,曾经在民间乡野街头甩横那股子劲,又冒出头来。
周寂疆并不言语,齐连周一拳打在棉花上,更是无力焦躁。
尤其是周寂疆眼神,让他更压不住血气,只觉得不安又怒火中烧。
周寂疆恍然大悟之后,姿态太淡然了,他那样上蹿下跳,好像周寂疆眼中只是跳梁小丑,只是在看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只是觉得你与孙公公,颇有几分相似。”
周寂疆说这句话太突兀。
一个太监怎么能跟他齐太尉相比呢?
只是放在一句话里面就相当于是对齐太尉莫大侮辱,是低贱。
周寂疆看见齐连周抬起脸,眼里红血丝,瞪着他。
但不知为何齐连周并未说话,只定定望着他。
周寂疆甚至隐隐觉得齐连周害怕什么,或者说害怕他说出什么。
周寂疆笑了:“三年前,好不容易踩着尸山血海,看尽阴谋诡计,浑身泥泞不堪爬到高位,看见我。就像孙公公那样,你是不是恨不得扒我骨抽我筋,把我踩进泥灰里才好抵消心里那股不平衡啊?齐太尉。”
如果周寂疆不说这句话,齐连周还能自欺欺人,不去看周寂疆淡淡而冷漠的眼神。
可周寂疆偏偏说出来了。
宫人站在远处,听不清他们言语,只见齐太尉破天荒情绪激烈,又忽而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他们暗暗想。显然,周丞相在这场博弈中,必然占得上风。
其实何止呢?
周寂疆都要把齐连周踩进泥里去了。
齐连周失魂落魄,心里最隐秘的角落被硬生生扒出来,供人观赏,他只觉得那里鲜血淋漓,疼痛难忍。
周寂疆却不允许他装鸵鸟。
“都说我恶贯满盈十恶不赦,你们这些人啊,怎么不问问你们对我都做了些什么?”他叹息着,回忆当年事情,“当年污蔑我谋权篡位,一朝流放,我可是受尽委屈,差点爬不起来,齐太尉你午夜梦回,就没一点儿想起过我,也没有过那么一点儿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