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池春愣愣望着他,半晌,半遮住眼笑出声来。
他不想让周寄疆看见他眼眶通红,那样太脆弱也太不像他了。他可以装出脆弱百般央求,却不愿意真实情绪,流露出来,遭人笑话。
可是他止不住。
他想不到,情丝深种,狂暴而巨大的欢愉过后,接踵而至是更剧烈悲哀。
“……”
天才蒙蒙亮,周寄疆突然惊醒,心口有深重心悸,他半闭着眼,缓了好久,翻身,没套足衣,赤足踩在了冰凉地面。
天气愈发寒凉,怎么堆暖炉也没法子抵过周寄疆右腿细细密密疼痛。
周寂疆想,昨夜不应该在外头站那么久,跟谢池春和祝小星牵扯些有的没的,他就应该早些把人赶走了。
也不至于醒来,就想叹口气。
算了,他长舒一口气,捡起龙头杖,一步步倚墙走出去,问外头宫人:“怎么了?”
宫人说:“谢太后服了鹤顶红……”
谁都知道,年轻帝王本并无此意了,只是与周寄疆昨夜一见,就突然要……
窗外尽是熙熙攘攘,无数熟悉面孔经过紫宸殿,去往御书房。
周寄疆认得,那些都是些忠臣,或双鬓斑白,或乌发漆黑,他们经过,脸色各异,但或多或少瞥了周寄疆一眼,那其中,有忌惮也有敌意,更多还是怒意。
他们认为周寄疆诱导帝王弑母,是睚眦必报,是十恶不赦罪臣,他们甚至窃窃私语说:“帝王就不应该心软将他从平川城带回来。”
虽然天子越渊已然为周寄疆平反,当年谋权篡位之事是被诬陷,但不少大臣仍然觉得他回来就是个错误。
反正都流放三年多了,他们觉得,周寄疆就应该死在平川城,不然这次回来也不会徒生祸端。
人总是讨厌麻烦,特别是讨厌给他们创造麻烦的人,不管是什么原因。
总归,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罢了。
周寄疆立在台阶之上,静静望着他们。
他听见那些大臣骂他:“此人记恨后党当年诬陷他,就痛下杀手,简直睚眦必报十恶不赦,日后必定会谋逆!”
又有人痛心疾首:“我曾如此敬仰周丞相,他怎变成这模样了?”
声音很轻,可周寄疆听得一清二楚。
然后他就知道了,分明是这些人存心让他不痛快。
他们还以为他还是那个慈悲心肠周丞相呢。
说完,那些人就长叹出一口气,望向周寂疆眼神满是厌恶,就要离开了。
周寂疆望向他们背影,问宫人:“他们去做什么?”
“大抵是去御书房寻陛下。”
周寂疆就明白了,天子越渊杀萧勇又杀两个幼子,又屠尽整个后党,现在皇城议论纷纷,偏偏天子越渊又给生母赐了鹤顶红,此等行径,六亲不认,不仁不义,天翻地覆,大臣怎么坐得住?
自然要劝谏年轻帝王,以性命奉上逆耳忠言。
劝谏期间,大抵也要参周丞相一本。
宫人在心里叹息,今时不同往日,周丞相如今真是狗憎人厌,个个都不讨好,真是老天不公,这么悲天悯人一个人……
“把那几个碎嘴子拖过来。”周寂疆突然出声,低沉,冷淡,“扒了衣服扔在雪地里。”
宫人一怔,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几个宫人望向周寂疆,只见丞相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披着白狐皮大氅,风姿特秀,爽朗清举。哪怕说出这等残忍的话来,也是慢条斯理,如皓雪一般。
周寂疆则不太愿意重复一遍,只微微偏过头去。
他总是太过温和,以至于宫人总觉着,就算在他面前做错什么,也不大要紧。可如今他一个眼神过来,分明没有情绪,也让宫人背后一寒。
没多久那几个身着朝服大臣就被扒光衣服扔到雪地里,他们大部分年纪青,不懂祸从口出,才会招惹了周寂疆。
也因为初入朝廷,他们肆无忌惮能朝周寂疆质问:“周丞相无缘无故为何出手为难我们?若是陛下知道您在此处这样对我们,那……”
“那也不会怎么样。”还没说完周寂疆就已经从容替他们接了下一句话。
那几个年轻大臣愕然抬眼,只见绣金丝玄靴,正是帝王之物。
往上是周丞相立在高高台阶上,肤色衣裳雪白,直似神明降世,垂着眉眼,俯视过来,神色淡淡,眸子却倒映着他们不着寸缕白花花还打着哆嗦的丑陋□□。
周寂疆道:“看到了吗?”他视线一转,望向不远处深红宫墙,那里堆积着几具尸体,脑袋与四肢躯干分了家,鲜血顺着墙角流,与雪交融。
那头颅对着他们,眼窝深邃,神情惊恐痛苦,让人触目惊心,惊心动魄。
周寂疆终于得以看见那几个白花花□□颤抖着,成了要被人碾碎而认了命的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