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前,周寄疆必然饱受内心折磨,恍惚失神。
“妇人之仁。”然后谢池春就会笑着,言语略含贬意,说他。
可时至今日,周寄疆心中竟是复杂,丝丝缕缕快意爬上心头,他开口,声音比雪还冰冷:“若是心疼幼子,那一开始就不应该惹下祸端,与人结仇。”
“何况结仇的对象,是我。”周寄疆轻声说。
年少时,周寄疆有个好心肠,也经常因此吃亏,九星阁师父并不是什么大善人,他也曾数次告诫周寄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必要时刻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也未免不可。
可周寄疆总是听不进去,他吃亏,吃了就吃了,心里异常平静,日子还是一天天过,他不懂得什么叫做仇恨,也不懂为什么每一桩事都要仔仔细细弄那样明白。
可周寄疆现在知道了。
他以前不在意,只是被主神公司控制住了,或者说,那些亏还不够大,不足够让他吃一堑长一智。
多亏那些背叛、那些仇恨、那些暗无天日记忆,也多亏了眼前那些人痛苦神态,周寄疆现在弄明白了。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周寄疆低头,一字一句咀嚼着师父教给他的道理,竟是在牢狱昏暗烛火里微微笑了。
那些杂草不除干净,他总疑心那些人会暗暗蛰伏,卷土重来。
“这确是一个真理。”周寄疆低头,俯视着狼狈不堪萧勇。
萧勇看他目光,如视恶鬼,瞳孔紧缩。
他敏锐察觉到眼前这个披着雪白狐皮大氅的周丞相,已然不复三年前那样温善了。哪怕他三年前并没有资格与周寄疆见面,只是在别人口中得知周丞相是一个愿以性命保下平川城老弱妇孺的人。
事实上,他感觉没有出错。
周寄疆发现萧勇惧怕目光,微微皱了眉。
他讨厌那样的眼神。
但是并不讨厌这种复仇带来的快感,精神与身体各处隐隐带来兴奋让他弯起清俊眉眼。
面上却还是维持着淡漠神态,风光霁月周丞相。
周寄疆发现萧勇已是病入膏肓,伤入骨髓,快死了。
留下来目睹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挣扎,绝望,抽搐,又逐渐一动不动,跟只老鼠那样死去。
周寄疆觉得挺没意思。他目的已经达到了,在方才他问萧勇关于齐连周的事情。
许是快死了,萧勇更想拉一个垫背,也就说出了齐连周与他勾结。毕竟齐连周就是暗地里把他送进芳华殿里头承太后情的人。
“我马上就要谢太后下来,陪你。”因此周寄疆淡淡道,他又停顿,加了个人,“连同你的真主人,齐连周。”
周寄疆说过,一个不留,那就真的是一个一个都得死,都得偿罪。
当年诬陷他谋逆,后党处理了,还有齐连周那一党派。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
周寄疆走出牢狱,寒风吹在脸庞,卷来寒凉,起了细密鸡皮疙瘩。
他抬起手,指尖虚虚描绘着远处琉璃瓦和宫墙,那宫墙深红,很快便让他回忆起方才牢狱那股子霉味与干涸鲜血混杂在一起的恶臭。
周寄疆分神想了一瞬。他想他厌恶皇宫不无道理,这皇宫连深红宫墙都不知有多少人鲜血溅上去过了,试问,又有多少亡魂压在这里不得往生?
然后他又无可避免想到,这几日也会有许多做尽坏事的亡魂深埋皇宫,鲜血会彻底洗刷这宫墙。
都是他做的。
快感爬上骨头,严丝合缝到让他想要喟叹。
可心底瞬间像是掉了大石头,周寄疆眸色沉沉压了下去。
他分不清主神公司是否控制了他,或者是他黑白两面,白那面占据上风。
只是在肩膀传来细微重量时,他陡然从那泥沼苏醒过来。
回过神来,他又下意识偏头,眼神凌厉。
却对上熟悉的俊朗面孔,来人身着华服锦绣,黑色瞳孔如上好乌木,此刻他与周寄疆对视,半晌,微微笑了,那一笑有揶揄春意。
“对我还如此防备?”
周寄疆:“……”沈清时不论长了多少岁,都改不了轻浮脾性。
还是只对周寄疆轻浮的狗脾性。
周寄疆还真被他带偏了,有半秒空闲,才捡起少年时与他拌嘴的记忆来,道:“我对你为何不用防备?”
与周寄疆少年时那段记忆,随心所欲,说话也不必思考后果。沈清时也微怔。
随即沈清时眼神微动,落在周寄疆眉眼,他唇瓣翕动,舌尖舔过上颚,有些难耐。
周寄疆无知无觉还移动了伞柄,让暴露在满天飞雪下的沈清时,也罩到伞下这个只有他们彼此的狭小空间来。
沈清时注意到这个小动作,眼睛微微笑弯了。
“周周,你与以前的你,在我心里,并无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