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寄疆想到这儿,微叹。
沈清时与谢池春不同。
谢池春是个权力欲极强的人,这也注定了他会不择手段往上爬,也因此,刀尖上舔血得来荣华富贵,也难免心下惴惴不安,谢池春此人,简直多疑敏感到了一种境界。
谢池春心底永远得不到安宁。偏偏那份安宁就是他最想要,正是因为不想恐惧不想弱小,他才会拼命往上爬。
“……”
周寄疆回到紫宸殿,本习惯了自己用晚膳,若是谢池春在场,他决计是吃不下。
却没想到今日却发现紫宸殿出现了两个不速之客,一大一小就坐在暖炉前,还搬了张小桌子,上面简简单单几个小菜,竟是民间普通老百姓小家里那种,在烛火暖光下,倒真有几分温馨。
这场景莫名像周寄疆以前幻想过的场景。
平心而论,周寄疆以前总想要和谢池春洗尽铅华,回到青城山。他还想过很多次,他总觉得年轻帝王在这种氛围里,锋利眉眼里总会柔和几分,尽管嘴里可能会是诸多不愿。
今日,真的被谢池春实现了。
周寄疆抿唇,天气太过寒凉,唇干涩破皮了,他舌尖有铁锈味,又闻到殿内油腻鸡腿味儿,一时反胃。
“出去……”
周寄疆眉心微皱,本是要开口说什么,却没想到那崽子眼力见儿好,听见声音,圆滚滚裹着大氅的身子,大老远就滚着过来,扒住周寄疆大腿,拼命把他往那儿拉。
周寄疆低眸,看见崽子一个圆圆脑袋,与扑棱着手脚。
动作幅度是大,倒也很细心没把周寄疆那条伤腿剐蹭到。
周寄疆被崽子拉到谢池春身侧坐下,崽子就坐在他们面前,执起碗筷欢呼:“终于可以吃辣!”
崽子没什么烦恼样子,面上笑容在烛火下,极让人喜爱。
也稍微缓和了他们之间气氛。
谢池春执起碗筷,仔细烫了,递给身侧。
周寄疆定定看向那碗筷,又抬眸看向谢池春。
他们昨晚才不欢而散,周寄疆还以为至少得三四天才能见到这个人,却没想到这么快,谢池春就来了。
周寄疆注意到谢池春眼角泛红,昨日跑出紫宸殿,大抵睡得不大好吧。
谢池春敏锐,当然也发现周寄疆在看他,他没偏过头去。他知道有时候释放出弱势,可能也会有不一样效果,周寄疆以前数次被他暴戾残忍性子逼得想要离开他,他不就是利用周寄疆心软,留下他了吗?
可周寄疆只瞥了他一眼,就偏过头去。
谢池春微怔。
周寄疆以前会给他按压眼周穴位,时至今日,却是奢望了。
崽子吃得满嘴流油,欢快着呢,自然没注意到他们是什么情况,谢池春低头,他吃食都是最好,举止礼仪也不落错处,是最优雅矜贵,体现皇家礼仪了。
三人在寒夜里靠着一张桌子,烛火微摇曳,在他们衣袍落下暖融融一个影子。
这本不该是出现在冰冷皇宫里的场景,可偏偏出现了,就有别样温柔。
“嗒。”偏偏碗筷滑落桌面,又在地面弹起,满目狼藉。
声音很重,瓷碗碎片摔了一地,菜汤狼狈溅到人裤腿。谢池春忍着疼,只转头去看周寄疆也没有事。
周寄疆没有事,突逢变故,他神情异常镇定道:“抱歉,碗筷摔了。”
“可能无法与你们一同用膳了。”然后他站起身,往外走。
崽子已经被这动静吓傻了,唯有谢池春伸出手,攥住周寄疆宽大衣袖里的那截腕骨,很细,能掐断了。
谢池春本是愠怒,在触及周寄疆那刻溃不成军,他放缓语气:“让他们再拿一副碗筷就是了。”
“你还不明白吗?”周寄疆回过头,他眼里不加掩饰冷然,“我就是不想……”
话音未落,外头有太监跑了进来,察觉殿内生硬气氛,连忙跪下。
“太尉来了!”
崽子下意识如捉到救命稻草喊了声:“齐小爹……”又顿时想到什么,止住声音。他怯生生抬起小脸望向周寄疆方向。
刚刚好对上周寄疆黑沉而透不出情绪的眼睛。
“小爹。”周寄疆细细把两个字在唇舌咀嚼了遍。
在祝小星恐惧忐忑又愧疚的眼神下,然后他笑了,那是破天荒毫无温柔的笑,里头有对祝小星的嘲讽,也有深重自嘲。周寄疆看他眼神不再带着保护欲,也不再小心翼翼呵护,也不笑着喊他“小崽子”。
祝小星听见这个干净温柔,把他从废墟里牵着来到京都的人,说:“你们平川城的人,是不是骨子里就冷血白眼狼啊?祝小星。”
祝小星只觉得周寄疆那样笑着,让他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也才是八九岁的胖小孩,他愣了一下,突然嚎啕大哭起来:“爹爹,对不起,我不喊他小爹了,爹爹对不起,我只有你这一个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