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行动,言语就显得那般重要。
“别怕我。”他低低从唇齿里挤出来这句话,“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想得他疯了。
他不是没见周寂疆三年多,而是几十年。
其实那几十年他一步步往上爬,忙着做他的九五之尊,完成他的千秋伟业,他并没有想起过周寂疆这号人物。
直至晚年他什么都做到了,却夜夜梦魇,身体病痛折磨,身旁无人,才想起来了曾经有那么一个人,也暴烈爱他至死。
于是他去往平川城,却发现周寂疆流放三年多早就死了,尸体丢进乱葬岗被狗啃了,骨头都找不出来哪具是他的。
一开始他并不觉得那有什么。
只是回到京都他会暴瘦厌食、会失眠呕吐,甚至会没理由心绞痛,一夜须发全白,他会午夜梦回突然冷汗涔涔,噩梦惊醒发现自己喊着那位年轻丞相的名字。
然后接下来一整夜,他都在心有余悸或焦躁的负面情绪下,不能安睡。
他曾经以为是周寂疆鬼魂作祟,还请过一些道士做法驱鬼,以为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不可能的。他仍旧做着年轻丞相冻死在小巷子里的噩梦,那种影响也不会随时间推移而消失,而是愈演愈烈。
到最后即使白天他也很难保持清醒了,在高兴时,他都会突然想起夜间那些破碎而灰暗锋利的记忆,刹那,后脑就像是被人恶狠狠敲下闷棍。
直到把齐连周逐出京都,齐连周讽刺他,戳开他内心隐秘藏着掖着不愿意让人瞧见的。
这时候就得说有时候一个人醒悟,需要大部分千刀万剐,也需要有人恰到好处“提醒”。
至少谢池春那样才真正意识到了丞相周寂疆对于他,到底是什么。
是臣子,是家人,也是让他无意识依赖,让他爱到骨头缝里的爱人。
也只有周寂疆知道并且能喊他的小字,其他谁也不行。
“……”
谢池春生来与他人不同,记忆超群,奈何几十年阴阳相隔,他很难记得年轻丞相是什么眼睛什么鼻子,只依稀记得那是个比月华还皎洁、比雪还干净、比水还澄澈的君子。
但他很清楚一点。
丞相死那年,准确来说,才二十有三。
他下山那年十六,跟着谢池春四年,也才及冠的大好年纪,一般京都男子也才刚施展抱负,可他却早就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周寂疆无疑是天纵奇才,在越国京都乃至天下都留下了浓重一笔,以至于后世无数文人墨客都感慨天道不公,如此惊才绝艳的人,偏生遇见天子谢渊那般戾气深远、暴虐多疑的君主,真乃天妒英才。
这现在,龙床上单薄瘦弱的那位君子,后背紧贴着墙,就那样蜷缩着,听着他一字一句失而复得欢喜而来的疯狂爱语。
谢池春说对不起,他动也不动一下。
谢池春说爱他,他毫无波澜。
简直就像是木头做成的假人。
只有谢池春倾身轻轻拨开他额前碎发想要亲吻他那个“奴”字,他才会偏开头躲避,用着许久不曾说话的嘶哑嗓音,不熟练说出那么一句话。
“说够了吗?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平川城。”
谢池春指尖连着臂膀都僵住了,他甚至感觉殿内许是窗子没关紧,漏进风声,让他听错了。
然而周寂疆偏偏重复了一遍。
是的,他没听错。谢池春后知后觉。
周寂疆竟然想要回那个让他受尽折磨的平川城,哪怕做乞丐,受尽欺辱,也不想要待在京都,待他身边?
谢池春企图从他眼底看出类似于赌气的情绪,可是什么也没有,周寂疆眼里只有麻木漠然。
周寂疆是真觉得待在京都不如回平川城。
“你是不想待在我身边,还是觉得京都不好?”谢池春忍不住问。
谢池春在问他,难道周寂疆觉得待在他这个多疑暴虐帝王身畔,不如还是那些卫国人算了?
谢池春压着性子,要是面前不是周寂疆,他绝对暴怒,杀无赦。
可是偏偏是周寂疆。
他失而复得想把周寂疆捧起来还差不多,怎么可能下手杀人。
而周寂疆似乎发现帝王有意无意纵容他。
他抬起眼,很平静。
但足以让谢池春心脏剧烈一跳,熟悉热度从胸膛蔓延开来,他全身都有些热。
这是他们时隔多年,物是人非,周寂疆被折磨失去了傲骨、尊严,第一次抬起眼,跟他对视。
这让他隐约想起来那个惊才绝艳周丞相,就曾经这样与他对视,眼角微弯,眼睛有微光似的,目光包容,温和干净。
爱慕周丞相众多,他只用这种眼神看谢池春。
谢池春一直知道周丞相喜欢他,或者准确来说,是爱他,周丞相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