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谢姬自小不照顾孩子,整日在风流场所寻欢作乐,偶尔回来就是发疯……这数十年如一日闹下去,我听都听厌了。”
说着说着,他们就又笑了起来:“谢渊身为皇子又如何?倒是比不得我们卫国普通老百姓安稳,他还真是可怜呢。”
一字一句,谢池春神情未曾有波澜,只眸色深沉。
周寂疆瞧见他藏在袖下微微颤抖的手指。这是他第一次见谢池春表露出除了环境之外的弱势来,一时之间,他恍惚想起自己。
有时候,某种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他永远也忘记不掉冬日跌倒在雪地里,被村里孩童围着嘲讽殴打的场景,孤立无援。
所以他被九星阁阁主所救,拼了命往上爬,就是怕有那么一日会陷入往日境地。
看见如今场景,大火烧着里屋,美妇人状似疯癫,街坊邻居七嘴八舌,谢池春何其像他。
也因此,他皱眉,口舌比脑子更快,大喝:“够了!”
他这一喝止住所有混乱,宛如定海神针,定住所有人心神。
众人这才把目光落在周寂疆身上,那是一个哪怕披着粗布衣裳也不减其出众的少年郎。
无数眼睛齐刷刷看着周寂疆,他也清醒过来,冷静呼出一口气,一个个对视过去:“火势凶猛,风又颇大,再犹豫,我们一个都逃不了。”
祸及自身,总是要热络些。街坊邻居连忙去打水,灭火。
终于,深夜,这越国质子的屋子终于灭了火。
那谢姬在众人合力灭火时疯疯癫癫又不知跑到了哪里,众人唏嘘一阵,夜已深了,就又各回各家,各找各床。
谢池春习以为常似的坐在台阶上。
等周寂疆礼仪周到将那些人送走,终于回过头来,看见了谢池春神情,与他想象中不同,也才十六的少年郎也没有露出惊惶或者伤感之类的情绪,只是静静坐着,面上冷漠到极点。
周寂疆走过去扶他,手指刚触碰到他腕骨,却被反握,重重往下一拽,他腿伤无法支撑身体,就倒了下去。
与想象中疼痛不同,少年郎怀里温度是热的,紧紧包裹着他。
周寂疆愕然,正要挣扎,就听见谢池春闷着嗓子道:“他们都想要我死。”
是,身为质子,谢池春娘亲想要他死,卫国人想要他死。甚至说,他这个皇子对于越国也没什么重量,明面上他是越国唯一继承人,实际上越王荒淫无道,给他惹下了无数宫女舞姬诞下的弟弟妹妹。
长幼有序,他只是占了出生早的好处。
周寂疆知道,所以没有挣扎,人各有命,他想要在这仅剩时间给谢池春一点安慰。
“你是不是就要走了。”似乎猜中他心思,谢池春蓦然道。
周寂疆悚然。
谢池春太用力了,抱着他都弄出汗来,他微微不适低头看去,却撞见少年郎乌黑瞳孔似有水光。
“你喜欢我。”然后用这样笃定语气,说出这句话。
周寂疆不知心虚还是什么,偏过头去,只半秒就又被摁着后颈肉,被迫对视。
谢池春重复了一遍:“你喜欢我,为什么不留下来?”
这时候周寂疆就该赞叹谢池春无可挑剔话术了,他不说喜欢,只说周寂疆喜欢,也不说想要周寂疆留下来,只问周寂疆想不想.
手段强硬果敢的越国天子当时也才十六少年郎,也还没有以后滴水不漏行事风格,他明明话里话外都有破绽。
周寂疆在九星阁学了那么多权谋之术,竟然也被骗了。师父教他人心险恶,甚至教他帝王之术,却偏偏没有教过他面对喜欢的人是要怎么样的。
他那时只是觉得自己要被抱瘪了,那颗心也要被挤难受了,半是酸酸涩涩,半是心跳如擂鼓。
他第一次被人这样用力抱,好像,你就是他的一切。
这种感觉让人迷恋,他本来可以毫无心理负担说“是”,他本就是准备明日就启程离开,可是,他说不出口。
于是他沉默。
谢池春还抱着他,他腰身细,两手圈着还有余,很容易让人产生占有欲,以及侵占欲。
周寂疆呼吸轻了起来。
“你跟我回九星阁吧。”然后他说,“我师父很好,师兄弟也善良果敢,你会很喜欢他们的。”
他其实冲动了,师父不喜皇室子女,而他跟谢池春认识不过大半个月,本不应该这样说。
可人一生这样长,难得遇见一个想要抛却所有冲动一场的人。
周寂疆便这样做了,哪怕到时候回青城山,他可能会被师父打断腿关禁闭,没关系,只要谢池春跟他在一起就好。
他眸子亮得出奇。
谢池春却沉默了。
气氛一下子凝滞下来,周寂疆逐渐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