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寄疆仍然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已经僵硬了,却仍然一动不动。
庄荣白沉默走过去把他扶起来,他说:“你不好出面,周奶奶后事我会替你办。”
“谢谢。”
庄荣白吸了口烟,嗓音发哑:“比起口头上的谢谢,你能够回来,回到我身边,更令我欣喜。”
那这注定无法实现了。
“可世界法则无法更改,人终究是要离开,就像是周奶奶,”周寄疆摇摇头,目光始终在病床上,他侧着脸,对着庄荣白,顿了下又说,“也终将会是我。”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庄荣白已经明白了其中更深层的含义。
周寄疆在隐晦拒绝,或者说,他马上就要离开了。
一个死人是不可能在这个世界存活下来的。
庄荣白清楚知道这个道理,也就是因此,心下像是压了巨石,怎么也喘不过气。
周寄疆薄唇微动,似乎还想说什么。
“别劝我放下,”庄荣白突然说,眼神执拗,“你知道的,我放不下。”
周寄疆便沉默了下去,然后他说:“那就努力活下去吧,带着我那份,活下去。”
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周寄疆其实那晚如果清醒一点就可以活下来了,或者说他抑郁症没有那么严重就好了,也就不会因为睡不着而迷迷糊糊吞那么多安眠药,阴差阳错死了。
他可以熬过这世上很多苦难,唯独抵抗不了命运,敌不过世界剧情寥寥一句“那个主角受英年早逝的深情炮灰前男友”。从他在这个小世界诞生,他就注定要在某个时刻,在风华正茂之时死去。
只能说遗憾。
庄荣白没有回答他,周寄疆便又不能自顾自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最终这几天两人忙前忙后处理了周奶奶的丧事,周奶奶下葬那天,下了场春雨,周寄疆就戴着黑色鸭舌帽跟口罩,顶着雨,远远跟在送葬队伍后面,他看到了很多许久没有再见过面的人,比如好几个小山村里的支教老师。
长途跋涉,他们看起来很疲倦,也老了,鬓角花白。
他们也参加过周寄疆的葬礼,那时候怎么也没想到,失去了最令他们骄傲的学生才半年多,就要失去周寄疆的奶奶。
周寄疆似不经意与他们擦肩而过,注意到他们眼眶很红。
那些支教老师教过很多大山里的孩子,周寄疆是唯一走出大山还过得最好的学生,甚至让他们对山村支教满怀信心,却没想到最后会有这样一个结果。
送葬结束,所有人离开,周寄疆拒绝了庄荣白想要把他接到庄荣白公寓里暂住的邀请,他转过头,还是用以前的那个神态强调,说:“我有预感我会在这十几天里,离开。”
庄荣白想抓住他的手顿时僵在半空,第一次连名带姓,叫他:“周寄疆,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真的很残忍。”
这是第一次居然有人说周寄疆残忍。
周寄疆不太明白。庄荣白说,不明白就对了,要是你明白,那就一定喜欢我。
因为对待喜欢的人,一定舍不得他伤心,也不会这样直白把关于死亡与离别的事情都清清楚楚告诉他。
庄荣白把伞递给他,离开后,周寄疆站在原地,看着男人穿着黑色西装肩膀落满雨水的背影,看了很久。
最终他还是收回视线,然后独自站在墓园里,周奶奶墓碑湿润,他突然弯下腰,把伞支在了墓碑上。
雨水钻进衣领,贴在冰凉肌肤那一秒,周寄疆就发现眼前蓦然昏暗,有黑色伞面覆盖在他头顶,挡住他大多视线。
周寄疆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他闷声不作响,蓦然道:“你高烧,好了?”
就敢这么淋雨了?
他不说后半句,鹿孤舟也能明白他的潜台词。曾经交往四年多,两人彼此了解,有些事,是骨子里的习惯。
也因此,鹿孤舟竟然手指发颤,受宠若惊。
“我……”他平复了呼吸,说,“那天高烧你走了,我在车里,不想去医院,就直接回了别墅躺在床上,其实我想,病死了也没什么所谓,可是很可惜,我还是没有……”
周寄疆没再听了,他随口道:“是挺可惜。”
就四个字,鹿孤舟就停住了一切混乱而欣喜的话。
“鹿鱼,”周寄疆喊他,“为什么你总是不放过我?”
“以前是那样,现在还是这样。”以前他搬出出租屋跟鹿孤舟分手,抑郁症有所缓解,他以为终要迎接来心生,没想到却迎接来了他那对抛弃他的亲生父母在镜头下大肆指责不孝子,以及网络上无端谩骂。
他艰难对抗抑郁症,无数次告诉自己可以熬过去,才能在死亡前一晚答应跟庄荣白去看海,结果鹿孤舟一通电话就让他负面情绪轻松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