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回听不懂方言, 仿佛与世隔绝后, 黎漴临时抓紧时间学了点江市方言——他学的内容不多,每一门语言最容易学的莫过于脏话。恰好此次吵架中心人物口癖下流肮脏, 他半听半猜, 竟然也听了个七分。
再加上周围人指指点点、疯狂热议,间或有年轻人凑热闹着用普通话发消息给朋友,黎漴完完整整地理清这一桩家庭伦理剧。
等弄懂发生了什么, 他和黎振伟一样, 好半天,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司机给老板留了充裕空间,退几米远。热风阵阵,司机擦了两下额头的汗水,终于听到黎振伟开口。
“潼潼。”
这一声唤,属实是情感充沛。
盛夏的风热得像是被加温过,午后的光照太过强烈, 直让人捱不住, 恨不得黏在空调房里。
黎振伟、黎漴刚出差回来,西装革履, 体面成熟。
没一会功夫, 两人汗流浃背,身形狼狈。
在黎潼面前, 黎振伟和黎漴似乎总是这副狼狈样子。
他唤完名,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只能保持着僵直状态,眼神恍惚地望着黎潼。
许是为了兜里揣着防身工具,黎潼穿着宽松休闲的短袖长裤。圆领短袖有被洗得起球的痕迹,黎振伟瞧了一眼,总是不敢再看,匆匆别开眼。
长裤的兜鼓鼓囊囊,听着有金属叮当碰撞的响声。
到底,还是儿子看出父亲的尴尬不适,他解围道,语气状似轻松,笑吟吟地说:“潼潼,你吃饭没有?”
黎潼皱眉,挺不客气:“你们来应该不是为了问我吃饭没吧?”
她犹记得电话中的内容:“要带我过户房子?”
夏日炎炎,黎漴汗水粘附着西装衬衫,一举一动都迟缓凝滞。他望着面前年轻女孩皎洁冷淡的脸,初见时的寒意蓦地再现,他与她见面时,总是难以保持体面。
英俊青年深吸一口气,他点头:“是的,潼潼,爸给你买了套房子,和我一个小区。”
“刚好现在房管局还在上班,就想着带你去过户。”
黎振伟慢一拍地插上话:“……对,爸爸给你买了套房子。”
他心事重重,脑子里仍回荡着方才那位老太哭嚎的话。
脑中千端万绪,最终凝结为忧烦的念头——
潼潼也是像那个年老女人那般想的吗?
她会不会怨怼着黎家人十几年都没发现家中女儿的亲缘关系,直到与十九岁生日只差一月之余,他们才找到她?
他并不自信,望向面前女儿美丽清瘦的脸庞,眼眶骤然炽热起来。
强忍着情绪,偏头咽了咽喉咙眼,将自己拾掇得有头有脸。
黎振伟道:“潼潼,你现在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爸爸带你去办过户手续。”
黎潼望了他一眼,手里头的雪糕木棍光溜溜,她找了个敞开的垃圾桶,精准无误地丢进去。
“行啊,我现在有空。”
竟是一点都不提方才看热闹的观后感。
黎振伟宁愿她心有波澜,借机暗讽黎家几句——这个老太养孙子三年认不出来是不是自家的种,你们养黎娅养了十几年,居然从没怀疑过她的亲缘关系吗?
她甚至连提都不想提。
似乎觉得这就是个屁大点的事,从容淡定,看完热闹后,还有闲心骂了两句一直在瞧她的秃头矮子男。
“看个勾八,眼睛不要了是吧?”江市方言,年轻女孩骂人时,神情冷酷,满是戾气,上下打量着那个矮子男,刻薄尖利。
那矮子男抓到把柄般,嬉皮笑脸道:“呦,你这做什么生意啊?三个男人,生意这么好?”
他贼溜溜的眼睛滑过黎振伟等三人。
这种破旧小区里,年轻女性与成年男人交谈几句,没多久就会被造谣些不干不净的话。
黎漴本没想到这么多。
他在那个矮子男说完话后,迟一拍地意识到这是在造黄谣。
怒意点燃他的理智,黎漴冷下脸来:“你他妈说什么呢?”
司机半推半拦着黎漴要上前挥拳的动作,将棒球棍定在身前,跨前一步的动作明显且具有威胁性,魁梧宽厚的身材显眼威风。
黎振伟同样愤怒,他喝声道:“你给我注意点说话的分寸!我是她爸爸!”
那个矮子男被三个成年男人威胁性地怒喝大骂,已有怂逼的架势。
他不愿在公共场合掉面子,仍强撑着嘻嘻笑:“哎呀,是你家里人,怎么不说一句……我还以为……”
“脑浆摇匀了再和我说话,臭傻吊。”
黎潼寒森森的语气散发着盛夏里罕见的凉意。
她上下打量着秃头矮子男,恶意十足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