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人擅长自细枝末节的地方察觉端倪。
程家父亲文化程度不高,全靠直觉打下家业。他识人清晰,很少出错,往往能通过丁点小事发觉商业伙伴是否靠谱可信。
这种敏锐,和他儿子在学术上的天赋一样,是与生俱来、得天独厚的本领。
程植缓慢地眨动眼皮,他没说自己前段时间和黎娅跨国电话时听到的黎家争执——主人公恰是黎家母女。
母亲忧心忡忡:“儿子,你要是看望黎家女儿,看完就回吧,别多留。”
“不是我们太小心翼翼,只是……”父亲沉吟片刻,好商好量道:“今年我本来有个项目准备和黎家合作,后来想想,还是没敢。”
话说到这,程植意会。
他不是蠢人,知道自家父母只能是为他好,点头应下。
到达医院病房,程植敲门,房内传来一道怏怏的女声:“进。”
他大步走进,望见黎娅失去血色的苍白脸庞。
看到长时间没见的竹马,黎娅情绪激动,眼眸蒙泪,痴痴着唤了一声:“阿植。”
程植颔首。
他坐在独立病房里的椅上,距离病人约有半米。
“你还好吗?”
黎娅热泪滚落,她委屈得嚎啕大哭起来:“阿植,我再也跳不了舞了——”
他错愕万分,茫然问:“什么?”
黎娅哭得形象全无。
这一刻,她才真正意义上理解当初选择摔断腿的决定有多糟糕。
但凡当初熬过去,保住这富有天赋的舞者双腿,黎娅绝不会踏上疼痛漫长的伤口恢复期。紧随其后,又因着舞蹈前途尽失,渴求稳定生活,爬上黎漴的床。
一朝差错,万劫不复。
黎娅本以为自己的大学毕业证、学位证能够顺利拿下。
拿下双证,她可以选择工作或是考体制——楚朱秀天天在她面前念叨着潼潼有多优秀,毕业后考入体制内,他们这个商人家庭出了个公务员云云……
并不被报以继承家业重任的女儿,能拥有体制内的工作,可谓是相当给父母长脸。
黎娅逞强想,自己毕业后也可以考公务员。
还不一定谁能先考上呢!
如今腿伤难愈,无法再跳。根据江艺的人才培养方案,她势必不能顺利毕业。
人生的另一条道路被彻底封死。
程植听着她哭诉,一时毛骨悚然。
他隐隐察觉黎娅复学后经历的一切都有一双神秘的大手推着前行。
“……”缄默浸没病房。
他凝神,轻声问道:“那你想接下来要怎么办?”
黎娅目露乞求,她艰难地伸手要握他的指尖,程植蹙眉躲开,他平心静气道:“你的腿还伤着,不要乱动。”
不解风情的竹马是她现在唯一的生路。
黎娅说:“阿植,你能带我出国吗?”
“我可以帮你照料好国外的饮食起居,你想怎么使唤我就使唤我。”
程植不可置信。
他说:“娅娅,你怎么了?”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黎娅泪盈于睫,她哽咽着道:“阿植,你这么久不来看我,不关心我的生活,现在来质问我为什么变了?”
“我只是想要好好地活着,我错了吗?”
程植面色难看。
他深呼吸一口气,问道:“你现在不算活着吗?”
这话太耿直,呛得黎娅一窒。
“不能跳舞,你还有很多选择——”程植顿了下,他道,“我知道你伤心,可你不能将指望放在别人身上。”
“说到底是你不愿意!”
黎娅不愿意听他一腔教诲,含泪指责:“我们认识这么多年,阿植,这一点忙你都不愿意帮我?”
程植头一次见识到她的胡搅蛮缠。
他愣了两秒,“我——”
一阵清脆掌声自病房外传来。
两人齐齐惊了,扭头往门看去。
黎潼站在病房门口,抱着手臂,饶有趣味地瞧这“青梅竹马”分崩离析的时刻。
黎娅眼泪还没收起,面色神情转为厌恶:“你来做什么?”
“看你笑话?”黎潼诙谐回。
她手上空无一物,没有看病人时的姿态,平淡大步走入室内,俨然将黎娅那句“你给我出去”的话置若罔闻。
独立病房的条件很好,她挪了一把椅子,坐上。
即便在程植惊讶的目光下,黎潼仍然四平八稳,她微抬下颌,轻描淡写道:“继续啊。”
黎娅脸色涨红。
她根本没法在有外人的情况下继续和程植说“出国陪他”的事。
她偏过头,闭眼淌泪。
病房里迎来寂静时分。
这是程植第二次见到黎潼,他犹记得初次见面是她和黎娅的十九岁生日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