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韪路过,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了一个琢磨不清的笑容后离去。
那是他父亲的属下,是益州颇具名声的官吏,也是最早追随刘焉,开拓事业的有功之臣。
“小公子。”
身后倏而有人唤了他一声,刘璋这才有些惊慌的转过了头去,他一时还有些无法适应那些官员们对他的热情。
他看到身后那个笑吟吟,留着络腮胡子的汉子,这才稍稍放下了点心。
“何君。”
他回道,相比对待其余人更多了一分亲昵。
他先前困于山道之间,幸得此人相助才得以解困,后来这位名为何仪的山贼感慨于他的名声,带着属下臣服于他,愿为他的部曲亲兵。
“府君似乎病得不轻。”
那位何君若有所指的说道。
刘璋第一时间想要否认,但望着大人的车驾,他一时之间犹豫了。
当他再一次来到父亲的车驾中时,华美的车厢里散发着一股连最昂贵的熏香都无法掩盖的臭气,那是一种血肉腐烂的味道,也像是另一种别的,他一时之间说不上来的奇怪味道。
“大人。”
他不安的喊道。
刘焉似乎已经无法坐起,他趴伏着,虚弱的睁开了眼睛,那双往日里能够刺破人心的眼眸如今苍老而混沌,甚至叫人不知道这双眼睛的主人如今是否还拥有清醒的神智。
“刘呜……”
刘焉混沌不清的在说些什么,声音虚弱而含糊,刘璋慌忙的凑近了身子,俯在刘焉身侧,扑面而来的却是一种浓烈的腐烂的臭味。
他大脑一白,强忍着憋住了呼吸,却几乎未听清刘焉到底说了些什么,只依稀听得了“益州刺史”,“小心”之类的字眼。
他胡乱的点着头,刘焉也露出了笑容,虽然这个笑如今歪斜而丑陋,他们之间完成了一次无效的沟通,但两个人都挺满意的模样。
刘璋扶住了刘
焉,这才看到了他的背后,他的背后生着巨大的背疮,红肿,巨大,如狰狞的怪物扎根于那苍老的背上,恶臭的脓液糊得到处都是,成为车内异味的来源。
“大人思念亡兄甚矣,尔等好生照看。”
他对着车旁的侍从嘱咐道。
刘璋离开了车厢,闻到了外面清新而冷冽的空气,他突然明白了那说不出的味道究竟是什么了。
那是人之将死的死气。
兴平元年,刘焉疽发背而卒。
————
“痛痛痛痛痛——”
荀晏面无表情放下了手中染血的绷带,毫不理会病人惨痛的哀嚎。
夏侯惇抽着冷气,哆嗦着手取来了手边铜镜,照见了一张宛如恶鬼一般的面容。
那熟悉的面容上,左眼的部位一片猩红与血肉模糊,依稀还有脓液流出,衬得这张脸愈发狰狞与难看。
他正欲细看,手中铜镜却被人夺走。
“元让啊,这回算你命大。”
荀晏蹲了下来,仔细的处理夏侯惇左眼处的伤处。
“双目乃命门,若是不慎,那是危及性命的。”
他叨叨着,但看着夏侯惇的左眼,仍然忍不住心下一沉。
濮阳一战,曹操为田氏所骗,大败于此,若不是吕布憨劲发作,加之曹操本人那张见鬼说鬼话的嘴,他自己都要成为吕布的刀下魂。
可那些随他入城的将士仍然成了城中亡魂,夏侯惇亦随他而去,虽也突围出城,可左目却为流矢所伤。
他倒是厉害,自己手一拔,像个没事人一样骑着马兜了回来,等下了马,出了将士们的视野,这才痛得连连惨叫。
夏侯惇勉强一笑。
“不是还有清恒在吗。”
荀晏叹了口气,收拾好了药包,正欲出去备些药材,刚抬脚便又想起了什么,把案上镜子也顺便捞走了。
帐外,曹操正一脸沉思的站在那,既不进来,也没有离去的意思。
荀晏挑了挑眉,向曹操行礼,曹操这才惊醒。
“元让……如何?”
他声音很低,似乎是生怕被里头的人听见了。
荀晏垂下了眼眸,看向了手中那
些一片狼藉的纱布与绷带。
“性命可保,但左眼……恐怕难再视。”
他委婉的说道。
曹操的神情变得愈发沉痛。
失去一只眼,这对于普通人而言都是一次巨大的噩耗,更何况对于向来骄傲的夏侯惇呢,他素来明白自己这个兄弟,虽然他很少在他面前流露痛苦之色,但他清楚他如今的痛苦。
若非他中吕布之计……
“将军,”荀晏将曹操的神喊了回来,“如今不是哀痛的时候。”
“还请安抚诸将,不然人心尽失矣。”
濮阳一战,败得又何尝只是兵,更是人心,曹营诸将被这场败仗打得惶恐不已,若非尚有曹氏兄弟在外安抚,恐怕这些将领都会直接叛逃吕布,哪还等得到曹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