麹文泰在王城外见识过唐军以火药破城的战例。但正因为见识过如此的战例,而今再次仰望者倒塌的围墙,他才在惊恐中有了不可遏制的颤抖——与数月以前攻破高昌王城相比,而今的威力何止翻了十倍不止!
这就是唐人的力量吗?这样的力量居然还可以增长吗?
麹文泰喉咙格格作响,几乎在恐惧中呼吸不得。但正是在这惊惧交加犹如油煎的茫然与恐怖里,他的神志訇然震动,终于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念头:
——这样的力量,这样的力量!这样的帝国,这样的帝国!
原来人类还可以强盛到这个地步,原来国家还可以强盛到这个地步!
而他呢?在这样的力量于中原孕育之时,当中原的帝国逐渐强盛至无可比拟之时,他又在做什么?!
他在纵容那些无耻下贱虚弱到不能弯弓盘马的贵族,他在给虚张声势的突厥人当狗啊!
他居然——居然在讨好那么孱弱、可悲、愚蠢的势力啊!
刹那之间,恐惧与愤懑在胸中一起迸发,如火如荼如岩浆奔涌轰,轰然炸裂不可遏制。年近五十的高昌王竟尔从骨头中榨出了力气。他猛地推开搀扶自己的儿子,快步向看台以外奔去,一面狂奔,一面是嘶哑而变形的呐喊:
“大唐皇帝陛下万岁!大唐皇帝陛下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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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长孙无忌的估算还是不够精确。虽然火药效果超乎意料,但毁坏性也超乎预料——秦州长官命人连夜搭建的木台,终于还是在狂猛的震颤中塌了一半。
不过,木台还是结实的,虽然地板有所塌陷,但总算没有伤人,只是长乐公主一脚踩在了地板裂缝之中,竟尔陷下去了大半——她那身礼服实在过于沉重了,根本挣扎不开。
长孙无忌与侍卫合力,像拔萝卜一样把外甥女拔了出来,同时连连咳嗽,流泪不止——先前掀在空中的尘土终于下降了,灰扑扑撒了高台上所有的人一头一脸,飘飘洒洒永无穷尽。齐国公与长乐公主的服饰最为华丽,所以也最为遭重:他们灰头土脸连咳带喘,就像是逃难的难民一般。
“……草率了,下次该调整用量。”长孙无忌喘息道:“公主殿下,您还记得那篇稿子么?说几句也行。”
李丽质呸一声吐出口中泥沙,甩一甩嗡嗡的脑子,愁眉苦脸:
“……前面忘了,中间忘了,后面也忘了。”
长孙无忌:……
“好吧臣也忘了。”他只能承认:“……不过,现在可能用不上了。”
长孙无忌向看台外指去,此时烟尘已经降落,湛蓝天空中澄澈如洗,唯有一轮耀眼夺目的朝阳。天空下土地苍茫一片,无数翻腾的人流正从远处的看台涌出,潮水一样的向半坍的木台奔来。
耀眼阳光中人流五色斑斓金光闪闪,各色的服饰与珠宝在晴空下闪烁着微光,但最终汇拢于这浩荡的人潮之中——来自西域各国的贵族王公们在挥舞手臂扭动着身体;这些稀奇古怪的首领以某种狂热的激情高声呐喊,连滚带爬的朝木台——朝大唐的公主处涌来。
“他们这是——”
“他们这是在朝见大唐,朝见大唐的皇帝陛下。”长孙无忌静静地说:“原本应该钦差还礼……但现在只有公主代行了。”
说罢,他后退一步,将外甥女推到半坍塌的木台之上。
李丽质愕然至极,下意识拍了拍自己的衣袖,瞬间灰尘四起,呛得公主几乎掩鼻——她的礼服已经是尘土满面,再也分辨不出本来面目了。
“——这怎么行?这也太不体面了!”
好歹她是代表大唐出面,煌煌大唐不要面子的吗?
“殿下。”齐国公长孙无忌在公主身后轻声开口了:“什么是体面?没有什么是天生体面的,有力量的人说什么是体面,什么就是体面。”
“现在,大唐的公主愿意召见他们,那无论穿什么,都是给了他们天大的体面。”
第75章 大唐后世谈(七)
贞观六年的十二月,长乐公主终于与长孙无忌先行返回了京城。
爱女出行西域半年,皇帝自然思念不已,乃至于激动难耐,竟尔破例出城门迎接臣子与女儿的车驾。只是这荣宠固然逾越常理,接待女儿与大舅子的仪式却不得不稍作收敛——征西的部队还在关中慢吞吞行军呢,怎么能先抬举自己并无大功的亲戚?长乐公主毕竟只是随行观战,如若身价抬得太高,拿走了一切的荣誉,恐怕会令将军们心寒。
考虑至此,至尊与皇后只是宫中办了个盛大的家宴,为公主接风洗尘。在宴席上,皇帝除殷殷过问公主随军的种种见闻,关怀起居饮食以外,还颇为自得的介绍了京城这半年以来的形势,国子监及贡举改革所激发的种种活力,长篇大论之后,还特意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