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话江练就没有听下去了。
他悄悄地往方才云澹容离开的方向而去,这宅子和百年之后相比变化不大,桂花树此时郁郁青青,院内有一间小亭子,不过围着的并不是他当初与沈钰对酒时看见的竹林,而是一片小湖。
那湖西侧有屋子,有个孩子就靠在窗边,手边放着一碟云片糕。
云澹容正在翻着话本,忽然听见窗户被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抬头一看,昨日见过的人正偏头看他,带着小弯钩的眼里含着笑,发间那个歪歪扭扭的结正是他的手笔。
他轻轻咦了一声,目露惊讶,撑着桌子直起身,“你是怎么进来的?”
看样子还记得他。
“就那么进来的啊,”江练不明所以,“很难吗?”
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
云澹容又打量了一下他,“看样子你说你的功夫勉勉强强果然只是谦虚,毕竟我家的侍卫还是很厉害的。”
原来如此,那自己还真算得上是走了捷径,江练摸了摸鼻子,有点心虚地接受了这番夸奖,试探性问道:“你还记得我们上次见面发生了什么吗?”
“记得啊,”云澹容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回答了,“我们玩捉迷藏嘛,你找到我了,我正要下去,脚一滑,摔在正好赶来的夫子身上。”
看来这幻境里的记忆还会自动修正。
说到这个,云澹容想起了什么,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说起来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我在那里藏了大半年了都没被人发现过。”
那地方人来人往也没人会抬头多看一眼,对方当时不偏不倚停在树下,分明是知晓他就在那里。
“嗯……这个嘛……我了解你啊,而且城里都转过了,也没别的地方了,我猜就在那儿吧,没想到真的猜对了,”江练一开始还有点打搁愣,说到后面逐渐流畅,他顶着对方将信将疑的目光,若无其事地探身去看,像是很感兴趣一样,“你在看什么书?”
这是转移话题了,云澹容不太在意,把书合上给他看封面,“话本而已,看来看去都是这些,我是已经腻……”
他突然想起什么,蓦地收声,转过头,对着书架努努嘴,“反正书都在那里,你想看什么书,自己去取就是,若是有想看的书,大可以和我说,我让人去买。”
说着,云澹容探身,飞快地左右张望了下,缩回去的同时把窗户开得更大了些,见他不动,又拉了他一把。
“进来呀,我房里不少书,快点,别让别人看见了。”
江练手一撑,干脆利落地翻进来,顺便把窗也关上了。
他动作轻描淡写,虽然技术含量不高,但足够帅气逼人,云澹容哇哦了一声,兴致勃勃道,“我娘亲答应让我学武了,要不然你来教我吧。”
江练:“……”
那可不行,他头疼地想,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辈分。
“我自己都还没出师呢,”他拒绝,“你娘亲给你找的师父肯定是很厉害的,你好好学就是。”
云澹容撇了下嘴,“不教就不教嘛。”
他话是这么说,但表情明显有点恹恹,江练想了想,又道,“也不是完全不能教,若是你有不懂的,想学的,大可以来找我,但我不当你的师父。”
“好!”小孩表情一扫方才的阴霾,“一言为定!”
江练笑着接道:“驷马难追!”
宣德七年,云家公子弃笔从戎。
这是平凡到连史书都不会多费笔墨的故事,更别提那些不为人知的前因后果。
往事如风,不可捉摸。
云澹容比江练更早一点意识到幻境里的内容不可改变这件事情。
仅仅是砍完柴的第二天,他看见江练抱着一捆柴火去敲了村西一户人家的门,那门打开,是一位瘸了腿的老头,两颊瘦得凹陷,眼神阴沉,云澹容瞬间想起江练和他讲的那个故事,又想起那个故事的结局。
哪怕现实里已经过去很久了,能在幻境里改变也是好的,他耐心地等着,因为并不知晓那到底是哪天,所以只好每天都去候着。
幸好这幻境不至于让他真的度过三百六十五天。
有那么一天,那缺了条腿的老头合眼躺在床上,听见窗外寒风吹过破窗户的声音,吱吖吱吖,恍惚间像是有人温柔地在呼唤他的名字,那柴火噼啪作响,熟悉又温暖,一夜之间回到好多年以前,他和战友们在军营里围着篝火,神色兴奋地谈论着明天杀他个几进几出。
那会儿都还年轻气盛,对酒当歌,谈论的都是大抱负,满眼都是建功立业,想的是黄沙百战穿金甲,却对古来沙场几人回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