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了下,松开紧握的手,放缓声音,慢慢地说道,“您很优秀,各方面都是如此,修为不必多说,我自知自己不是什么有才能的人,可您也不嫌弃我愚笨,能成为您的弟子是我的荣幸……”
云澹容忽而笑了下。
“我也一样,江练,”他道,“能成为你的师尊也是我的荣幸。”
“我会尽力,但我也会有注意不到的地方,有些事情如果你不说,我就不会知道。”
“所以我希望你能更相信我一些。”
“修仙之路漫漫,短则数百年,长则上千年,倘若你连我都不能相信,那还能相信谁呢?”
黄昏已过,天色渐渐暗下来,红通通的灯笼被摇摇晃晃地挂上檐角,一纸之隔的屋内也忽地一亮。
江练小心地把摇曳着的蜡烛放进铜灯里,坐下来,看向慢慢地小口抿着凉茶的云澹容。
后者很少一次性说那么多的话,此时正垂着眼睑,专心致志地喝着茶,似乎也不急着想听见什么回答,火光映照在他侧脸上,显出几分暖玉般的光泽,如梦似幻,刚刚那番话,仿佛只是梦一场,江练恍惚,只听得一声很轻微的磕碰声,他回神,下意识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那双手仍然稳稳地捧着茶杯和茶盖,十指纤长,不露声色,刚刚的不小心像是一种错觉。
忽然之间,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从心头浮现出来。
江练不敢置信地想——师尊莫非是在难为情?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可心下又有几分不确定。
想来想去,不如放松一些,开个玩笑聊聊天,反正依师尊方才的话来说,多半是不会与他计较,他是那种在温情场景下容易紧张尴尬的人,但若是发觉别人比他更不好意思,心理压力瞬间横扫一空,反而起了几分想笑的意思。
想到这儿,他清了清嗓,“我当然相信师尊,”转而又用手肘撑着桌子,托着下巴,眨了下眼,语气又轻又快,“可是弟子也不舍得让师尊操心啊。”
云澹容的视线落在杯子上,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恰如江练猜测的那样,他确实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哪怕不管内容,单论上一次说那么多话,那也是上山那会儿的事情了。
听对方这么一说,他本想说为徒弟操心本来就是师父应该做的事情,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合适——这仿佛在说你确实让人操心一样,于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你也不是个让人操心的人。
然而未说出口,又听江练煞有其事道:“若是操心便要皱眉,整日发愁,可就不好看啦。”
他一怔,看过去,青年眼尾弯弯,像月勾,因为一天的奔波,发间的挽带有些松散了,垂下来的发丝凌乱地搭在肩膀上,衬着眉间狡黠的笑意,显得轻松悠然。
——竟然是在和他开玩笑。
正如江练想的那样,云澹容确实不生气,他反而放松下来,只慢条斯理喝了口茶,语气仍然清清淡淡的,“相貌皆是外物,修仙之人在意这些,心性不坚,该打。”
“师尊教训得是,”江练还真的从善如流地伸出手,手心朝上,五指微微弯着,云澹容拿他没办法,搁下茶杯,轻轻拍了下,“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
“是,师尊慢走,”对方顺从地收回手,起身送他。
已经走出去两步,迟迟未闻关门声,只听见身后传来清亮的一声。
“师尊。”
他驻步回首,江练倚靠着门,眉眼弯弯。
“方才那话是闹着玩的,师尊莫恼,”他道。
云澹容顿了顿,微微颔首,“早些休息。”
那身影消失在隔壁的房门内,江练这才关了门,桌上还摆放着那两杯茶,其中一杯干干净净,另外那杯还是满的,纹丝未动,江练端起来喝了两口,冷静下来了些,又不免开始回想自己刚刚的言行是否过于轻佻。
话已出口,后悔也来不及,幸好师尊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本朝不设宵禁,但烛火对于平民百姓来说仍然不是廉价物,为了省钱,家家户户都早早干完活,熄了灯入睡,客栈内外都静悄悄的,独处时,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就不由自主地全部涌入脑海。
两起剜心案。
其一,有三人曾出入于天尊庙,分别是被杀的乞儿、凶手和今日早他们一步取走书籍的人,凶手的身份尚且不明,但挖心之举,不像是正道所为,最后那人于庙中祭拜长生天,十有八九是魔修。
其二,凶手是男性,身高比他略矮,相貌堂堂,且有正当理由上门拜访,是为了一物才选定那名女子,杀人恐怕是顺便。
他又想起回到客栈后发生的事情。
虽然交往不多,但多少对于修仙界内的局势还是有些了解的,秋生剑宗主剑,青云派主修的是阵法,玄武门主修的是炼器,满觉寺自从定慧大师圆寂后就有些没落,而天道院的弟子虽然本身不习武,但古籍心法众多,算是独立的一派,几大门派间明面上甚少来往,门下弟子怎会无故出现在秋生剑宗的地盘内惹是生非,况且地位似乎还不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