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意识地呢喃着什么,翻了个身,听着风吹动窗棂的声音,再一次沉沉眠去。
不知道和他白日里问的那个问题有没有关系,梦里出现的是熟悉的场景。
他又梦到自己刚入门那会儿,山上冷清得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师尊只在偶尔来指点一下,大部分时候都在闭关,好不容易闭关结束,江练去找他,云澹容就坐在后山寒潭边,池里有鱼,飘着落梅,点点皓白如雪,“守一”置于身侧,光华内敛,灵光流动,对方垂着眸,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走近,云澹容似有所感地抬头。
然后梦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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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夏天。
城南的说书老头发自内心地感谢那位替自己弄来黄泥砌墙的好心人,庆幸自己又熬过了一个寒冬与凛春,他拿着本《金陵灯》的话本,慢悠悠地往茶馆走去。
秋生剑宗焦头烂额地处理着洛阳论道留下来的烂摊子,又急着填补空缺的长老名额,哪怕是不问世事的云长老也忙得脚不沾地,唯独江练是个闲人,他偶然间心血来潮去映日峰走了圈,才发现荷花开了,煞是好看。
可惜孤芳自赏。
从下一届开始,洛阳论道交由三大门派轮流举行,雨天师被废了灵骨,不得踏入修仙界一步,江练最后见到他的时候,他只穿着一身陈旧的蓝衫,慢慢地往山下走去,黑猫懒散地蹲在他过于削瘦的肩上,尾巴尖尖地垂下来,看上去比之前圆润了不少。
朝廷新设了仙居学士的官职,似乎是有意向恢复和修仙界的往来,听说是新上任的齐探花提出的奏折,小公主对其青睐有加,当众抛出橄榄枝,却被探花以“臣心有所属,早已决意终身不娶”坚定地拒绝了。
风从山间来,又往低处去。
有青衫男子立于苍桐之下,四周分明人来人往,却仿若视而不见,树下有一精致小巧的六角提盒,里面是几碟立夏小食,那侍女按夫人的吩咐放完了便一路回了府,厅内,老爷和夫人在用餐,乌黑发间的蝴蝶发簪展翅欲飞。
几家欢喜几家愁。
秦淮河畔的风月楼歌舞升平,皎如银月的女子安坐在最高处的暖阁里,像是不急不缓地等着什么,不一会儿,门被撞开,艳若桃李的女子咬牙切齿,眉宇间是不服输的生动。
金陵的雪早化了,精致的庭院里郁郁青青的一片,有人坐在亭中默然饮酒,忽然被呛到,身后的书童正在小心地替他披上一件披风,顿时大惊,不分由说地夺走他手中的杯子,气鼓鼓地推着他小跑回了屋。
洛阳小院今日来了位客人,门外的访客有着与主人如出一辙的眉眼,一个灵动一个温婉,面纱之下,是两张足以令天地黯然失色的姣好脸庞,厨房里冲出个端着药碗的娇小身影,步伐匆匆,嘴里还在叽叽喳喳地念叨着什么。
湖心小岛,小沙弥照例早起去庭间打扫,忽然看见佛牙塔的小门开着,挠了下头,过去一看,惊讶地发现里面放着的分明是定慧大师的舍利子,他正要去禀告首座,转过身才发现若明大师已然立于院中,神情若有所思,轻轻道了声原来如此。
一处山间小院里,一身材丰腴的女子用剑鞘怒拍桌子,和穿着宽袖大袍的道人争论着什么,端着青瓷茶具走来的姑娘盈盈斟了茶,又好声好气地说了什么,两人哼了一声,这才各自坐下喝茶。
咯吱——不远处,背着刀的短发女子推门而入,她发丝被汗水浸湿,端起茶水一饮而尽,余光注意到桌子上放着什么,拿起来才发觉那分明是块上好的暖玉,入手温热,只觉全身舒适,连方才修炼时的筋骨之痛也全然消散。
她愣了下,顾不上放下茶杯就大步往另一间房跑去,刚刚出门就撞进另一人的怀里,那人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嫌弃,但手还是扶住了她的肩。
沿街茶馆内,穿着锦丝绸缎的男子缓步进入,靠窗的女子停下动作,微微一笑,又说了什么,男子镇定地点了头,快走到桌边时突然被自己衣角一绊,差点直挺挺磕桌角上,被女子眼疾手快地扶了把,身后的起哄声变成响亮的嘘声,他涨红着脸道了谢,又回过头,冲那群看热闹的师弟们狠狠瞪了眼。
梁州一处野村,有两人身形玉立,与四周格格不入,抱着粗糙木剑的幼童路过,好奇地多看了两眼,总觉得眼熟,再回头看两眼,顿时大惊失色——神色散漫的那位竟然与已然去世的祖母留下的画卷上的男子一模一样!
对方莞尔,蹲下来问他祖母的事情,幼童一一如实回答,那男子轻轻叹了口气,幼童眨眼,那两人已然消失。
幼童以为自己遇到了山间神灵,忙不迭兴奋地向家跑去,翻出画卷,那本该画着仙人的熟宣却是一片空白,再一看,里面似乎夹着什么,拉出来一看——是一本剑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