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胜的号角吹响西北国的每一个角落,当晚庆功宴篝火通明,举杯欢畅,连日的战火连天终究消停,牺牲的战士总算得偿所愿,化作天上明星,俯瞰硝烟后显露的江山河流,在天上继续守候为之奋战的祖国大地。
吴双第一次见顾澜舟,是在当天的庆功宴上,她作为大汗最喜爱的八公主位列高席,而庆功宴的第一杯酒,是要用人质为祀,敬已在战事中不幸离世的战士。
大汗一声令下,四个人推着车笼上来,挺拔的身姿被栅栏挡住些许,她忍不住侧着身,偏过头去窥见全貌。
他身上依然穿着卫国的副将服饰,衣襟上朱红显眼,发髻不见凌乱,梳得极为齐整,被枷锁禁锢的双手牢牢地握紧栅栏,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赤红着双眼,却难动分毫。
随着车身愈来愈近,牢笼里的人质面如冠玉,目如朗星,美得就像供奉的雕塑。
若不是他赤红着双眼,唇边淌下的血滴,双手握拳捶向木质栅栏,以此显示着决不妥协,她都认为他是不是靠美色当上副将的。
他双手被枷锁牢牢束住,却不肯乖乖束手就擒,被西北兵强硬地套上西北国的服饰,下等的服饰连一颗铃铛都没有,甚至小得衣不蔽体,他像赤手空拳的山间野兽,用牙齿强行扯断西北国服饰,沾染血丝的眼眶透出癫狂的绝望。
大汗浑厚的嗓音响起:“顾澜舟,近几日的滋味好受吗?打算何时交出卫国的疆域图?”
顾澜舟冷哼一声:“做梦!”
大汗也不恼,挥挥手,大笑道:“总有你求饶的一天,现在开始献礼仪式吧!”
仪式第一步,每个人手握木棍来势汹汹,这些人里,有些人家里的士兵在战争中去世,有些人被战争搅得食不果腹,因此棍棍用力到极致,愤懑地将对战争的仇恨发泄到他身上。
这样的场面即便见过多次,吴双仍心中不忍。
只是立场不同,何必如此。
本想劝诫几番,但望着国民兴高采烈地欢庆,转头再见大汗捋着髯须一脸欣慰,便仅能轻叹气,仰头抿了口生辣的酒,辣至喉头生生住了口,抬头又见已进行到仪式第二步,辛辣的酒浇在顾澜舟的伤口上,他在车笼里避无可避,亦不曾避过。
辣酒浇在发髻上,濡湿的墨发散落,挣扎间垂着发尖滴落。
他依然没有身为阶下囚的自觉,挥手掐住某位西北兵的脖颈,夺去手中的酒壶,用力挥掷到远方,碎成零落的瓦片。
可想而知,他的反抗,引得西北兵更为亢奋的施虐。
待他禁不住来日的虐待短暂昏迷后,被众人在车笼四周燃火,他手忙脚乱地拍熄身上燃起的点点星火,狠狠地踢着木笼子燃起的星点,却像受到重击般,忽然猛地收住挣扎的动作,扶住栅栏顺着落下,捂紧肚腹坐在中央。
他从未停止过反抗,拼尽最后一丝气力,直至衣不蔽体、遍体鳞伤地退场。
篝火晚会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他不过是其中的一段插曲,泄了众人对战争的愤恨。
呈上的羊肉鲜嫩多汁,她却想起了顾澜舟扑火的身影。
于是她找了借口离开,走到关押顾澜舟的狱中,她屏气凝神飞升至铁窗边,趴着朝里面丢了几瓶药,连续的咚咚声却惊醒了他。
幽亮的月光透过铁窗,见他从稻草堆里坐起,轻轻地掩着肚腹,本是禁皱的眉头,却忽然舒展开,昏沉的眸中聚光,像是在濒死挣扎的火热中找到了水源的雀跃,捡起药瓶,抬头茫然道:“江遥,是不是你?你是不是后悔将我留下,要救我回去了?!”
吴双噤声,心如明镜。
江遥是卫国的女将军,当时是她亲自下令将他留下来的。
同时,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她是顾澜舟的妻主。
第三章
顾澜舟是被刺鼻的草药味熏醒的,惊慌失措地摸向肚腹,思考着肚子里那块肉还在不在,孩子很快便给力地顶了两下,表示它还在腹中存活着。
策马扬鞭在外响起,马匹踏过几日落雨的水洼,溅起黄泥浆湿漉包裹马蹄。
马车内整洁有致,身下是鹿皮软垫,显然是西北国有权有势之人才用得起的马车,西北兵喊她什么来着。
督查?!
想也未想,先是握起九曲弯刀,辨别四周的环境,而后掀开窗边的帘子,早已远离当时的桦木林,瞥见红纱一角风扬在外,马车上的几串金铃叮当作响。
日头自东方升起,正驭马直向东南而去。
顾澜舟不会天真地认为这位督查会不认得全民皆知的卫国人质,说不定当年的篝火晚会她也献上极致的一棍,可现在她不送自己回西域狱中,却向东南而去,这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