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事,莫问期面上的委屈再次爆发开来,整个人突然凑近从上到下地端详着江阔的神色。像是在确认什么,最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腿上卸了力道直接半跪在江阔身前,脑袋埋在他的胸口。
莫问期闷闷地开口:“这些要见了面才知道,定下了我想办法来接你。”
“哦。”
心跳平稳到听不出什么起伏,莫问期突然半是威胁半是祈求地对着江阔说:“你不能随便抛下我。”
话出口,心跳突然乱了几分。
他们相识之初便是遮遮掩掩并不坦诚的,江湖中人,抛下不抛下这种事情也向来避而不谈。毕竟,萍水相逢比天长地久现实得多,觉得快活就在一处,不快活了就散了,这才是常理。江阔一开始便没要过以后,即便是当时将阿七送回苏州,他所考虑的阿七的以后里都是没有他自己的。
可莫问期比他霸道,比他无赖,比他狂妄,也比他勇敢。
莫问期的以后,从认定之后就一直有江阔的位置。
所以,他赶下山来羊入虎口,做最蠢的愣头青都不会做的事。顶着一张陌生的皮钻到江阔的车里,甚至不需要江阔认出来,但是他一定要来看一眼。
确认江阔平安无事,确认江阔不会因为乱七八糟的原因要跟他了断,确认自己不会被抛下。
江阔还在发怔,他不答,莫问期便又重复一遍。想了想觉得不足,又扒开江阔的衣领在胸口上咬了一口,江阔吃痛正要动作,莫问期已经掀开帘子跑了。
心口上烙下个齿痕,摸上去是酥酥麻麻的刺痛,再底下是全然没了章法的心跳。
江阔拢了衣领,掀开帘子去看,人早就跑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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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空云山脚,莫问期朝着约定的地方赶去。
那截木头取自一座寺院后山的老树,莫问期赶到那里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寺院荒废多年,山门破了一半。后山那棵老树已经不会开花,每年才入夏就病恹恹的一个劲儿掉叶子,一两个月就成了枯树叉子,只有春日还好些。
此时它的叶子还剩一半,堪堪能遮住树上躺着睡觉的人。莫问期到山腰的时候随手折了片叶子吹了两句小曲儿,树上的人半分不动依旧美梦沉酣。
直到莫问期到了树下,抬脚踹下来一堆树叶,树上的人才睁开眼睛。
“哟,腻歪够了?”
楚遥的潇洒自在和年纪没关系,十多年前他们师徒初见时就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莫问期懒得上去,在地上挑挑拣拣找了个叶子厚实些的地方坐下,将怀里的那截遗物插在树根下。
他说:“九霜死了。”
楚遥没接话,但是他自然也能猜到那姑娘的结局。他在山上引江阔过去,又一脚踹在九霜的面前,不过是觉得自己徒弟看上的人不会是个没心肝的,应该能念几分旧情。现下,这截木头回到这里,说明他和莫问期都没看错人。
憋了一路,莫问期总算能问个清楚:“师父,江鹤声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着急认识你岳丈?”楚遥笑了一声,从树上这树枝子往下丢,“人家还不一定愿意把儿子许你呢?你一个外人着什么急。”
莫问期毫不在意这点稚气的逗弄,坐在下面动也不动。他这师父是个奇才,但也差不多是个没正形的疯子,他图自在潇洒却不是个顶聪明的江湖人。楚遥的身边总是一堆的麻烦,有时只麻烦自己,有时却不免带累旁人。说实话,莫问期也没法一口咬定江家的事楚遥能摘出去,若是真的难辞其咎,虽然江阔应当不至于搞连坐,可莫问期也不想他有半点为难和憋屈。
“他父亲恐怕早投胎了,管不着我们。”莫问期捏着丢下来的树枝随意丢到一旁,抬头正色,“我认定他了,所以要替他问个清楚。”
从小养大的小崽子,什么都骗不过他,楚遥连看都不用看他就知道莫问期这话半分假都不掺和。树上传来悠悠的叹气,楚遥坐直身子一跃而下站在树前。他和十几年前没什么大变化,顶多是眼角皱纹多了几根,发色淡了些,别的都和从前一样。
晨光乍现,楚遥逆光而立,神色说不上多正经但却显出几分哀伤来。
他身上总是充斥着无数的秘密,但总是自在得像个刚下山的少年郎,只有说起从前才会露出现在这副模样。
如同世间万物都曾亏欠于他,也如他曾亏欠了许多许多人。
楚遥垂眸看着莫问期,师徒二人是一样的认真神色,他说:“这件事,江阔比你更应该知道。阿期,你既然认定了,只需记得‘世事易变,匪石弗转’。”
这八个字,楚遥是从他的师父那里学来的,后来他又教给莫问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