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转过来,一头长发几乎垂到腰,可惜大概半年没洗了,乱七八糟地打着绺,垂下来遮住了一大半脸,看不清五官,乍一看像个脏兮兮的流浪汉,乱发下露出的那一点下巴尖弧度却相当好看,开口能看到一排细白的牙:“你没叫我,现在就当我是个来帮忙的热心群众吧。也不用付我加班费,别管我喝酒就行。对了,老殷去哪了?刚刚去燧亭没见着他。”
“他有别的活,怕是赶不回来了。你们也有好多年没见了吧?江故辞。”
这正是除殷轩之外的另一位守夜人,江故辞。虽然从外表上看,他和人模狗样的殷轩实在不像是同事。
江故辞随意地一点头,用喝矿泉水的架势豪迈地灌了一口二锅头,喉结上下一动,顾采衣看着都觉得嗓子眼隐隐作痛。接着他拿破袖子抹了一下嘴,指着正殿紧闭的门对顾采衣说:“我比你早回来一步,之前听老殷说首席要出关,就想着进去看看。首席欸,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过活的首席,结果翻窗找了一圈,都没见到人影,蒲团书案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灰。南斗您实话实说,咱们观星台真有这么个首席吗?这些年一直是你在撑着这个架子,将来你要是想篡位一定和我说一声,我第一个来支持你。”
顾采衣:“……”
没见过也敢翻人家的窗,还在人家门口大声说要他上位,这位真是十年如一日的随性。
他揉揉额角:“我并没有当首席的打算,你慎言。”
“好吧,说正经的,听说北斗要搞大动作,那位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他会想办法破除天罚,从里面打开鬼渊,让怨鬼从上面的出口离开,出口外设有观星台的阵法,会把所有的恶鬼传送到观星台内部,再将所有外勤编组,全部击杀。”
江故辞咂舌:“乖乖,这是多大的工程啊,十万怨鬼。话说为什么不在平山外围设阵,再把咱们的人手都调到平山去?”
“之前这两个方案都和白遊商量过,我们都觉得把鬼都运到观星台更保险。观星台外围的法阵是数千年积累叠加的,进来后就无论如何逃不出去。”
江故辞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行吧,我再去转两圈,听说蒋蕴大美女在下面开会,我去瞧一眼。”
他趿拉着脚下那双大人字拖,晃晃悠悠地提着酒瓶走了。顾采衣目送他离去,才慢慢转过身,沉下脸看向正殿的门。
太不对劲了,他早该察觉到的。
这一任首席碧元真人是正经的正一道法嫡系弟子,修为精纯,被那几位长老全力推举。只是这位一上位就开始断断续续地闭关,一年到头都不怎么露面。顾采衣先前和他并不熟悉,也不太放心把观星台交到对方手里,碧元这样做算是正中了他的下怀,便顺势把碧元架空,自己做了观星台的实际掌权者,至于首席本人,则是一个常年闭关、类似于吉祥物的存在。
从没有人怀疑他有问题。一个身居高位却与世无争的高人,如果有心做什么坏事,早就做了,不会放任顾采衣把持观星台这么多年。
这些年碧元真人亲手签发的首席令屈指可数,仔细想来,基本都和白遊有关,上一次还是十年前派白遊下鬼渊,再往前追溯,二百年前白遊打开洛文曦的墓,也是被首席令派去的。
顾采衣心情相当复杂,自嘲地笑了一下,心想自己排查了那么久都没能抓出内鬼的尾巴,却压根没往首席本人身上想过。
若真的是他,那他究竟想做什么?
想到这顾采衣推开正殿,果然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气,积了很厚的一层灰,只有一排脚印从窗口延伸过去,绕了一圈又回到窗边,想必是江故辞那个没素质的留下的。
顾采衣虽然身体虚弱,但感官并未退化,自然清楚按照殿内的灵气稀薄程度,首席至少离开三个月了。他环视一圈,接着迈步来到供桌前,弯腰打量着桌上的青瓷香炉。
香炉插着三根香头,下面铺着的一层却不止是香灰,灰白的粉末里混着一点奇异的淡蓝色粉末,顾采衣用指尖沾了一点,轻轻嗅了嗅,熟悉的淡香气扑鼻而来。
这是一种名为“黄粱”的香料,点燃吸入后可让人看到炮制者承载在里面的讯息,白遊曾把它混在烟里。
想必是首席留给他的。
顾采衣犹豫了一下,回身关上正殿的门,保险起见还往门前丢了三颗棋子。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他那个封存了重黎灶火的小火柴盒,点燃了香料,找了个蒲团盘腿坐下。
淡蓝色的烟雾瞬间腾起,将顾采衣全身笼罩。他的意识进入了幻境,仍是一片空白的苍茫。制造幻境的主人站在两米远的地方背对着他,一身精细的丝质道袍,发冠很高,背影让顾采衣分外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