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待将他捉回,孤当如何处置?”
虞淮安却不合时宜地沉默片刻:
“我想要他。殿下,请将他交给我,我保证他不会再对您造成威胁。”
“你......!!”
裴钰气得心梗。他本以为虞淮安此番终于改邪归正,想通了自己是和谁在一条战线上。没成想闹了半天,他居然还想要保许即墨!
“不会造成威胁?你上次也是这样向孤保证的,结果呢?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那家伙就是一头养不熟的狼崽子,留着他迟早要酿成大患!淮安啊淮安,得亏孤了解你,换做是别人,瞧你对他百般护短的样子,怕要以为你弃梁投魏,暗中通敌了呢!”
这最后一句说出来,几乎是在明摆着警告虞淮安:“你若再为他说话,我们就有理由怀疑你叛国通敌了。”
可虞淮安不在乎。
从许即墨的马踏着血污冲出侯府的那一刻,他就什么也不在乎了。
从前他太多顾忌,一心想求一个能同时保全北梁与许即墨的万全之法,到头来却是两头不讨好。裴钰不再信任他,而许即墨恨他、说那些陪伴皆是假意、说自己从未爱过。
虞淮安隐隐感觉到,从那一刻起,自己就变了。他变得自私、变得固执,从前那种“不能和许即墨在一起也无所谓,只要他幸福就好”的无欲无求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种种“想要”:想要许即墨爱他。想要许即墨永远同他在一起。这种丑陋的占有欲对虞淮安来说十分陌生,却强烈得几乎让他感到害怕。
后来在天牢、在猎场,他看见许即墨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理智告诉他自己所做的事是对的、是为北梁好,可那一瞬间汹涌滔天的心痛、恐惧与悔恨却如海啸一般瞬间吞没了理智,脑子里只剩下一种声音:
我不能失去他。
而在今夜,目送着许即墨飞驰而去的背影,虞淮安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真的要失去他了。
马背上的许即墨那样潇洒张狂,浑身上下仿佛都在闪光。虞淮安第一次见这样的他,不由看呆了眼,心想——
宝剑藏椟,明珠蒙尘。蛰伏了七年,也许此刻纵横恣肆、傲视群雄的,才是真正的他。
看着这样的许即墨,虞淮安再一次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作为镇守北梁排拒外敌的宁南侯,他绝不能将许即墨这样强劲的敌人放虎归山;可作为爱着许即墨的一个普通人,他做不到在见过这样的许即墨之后,再残忍地剥夺对方的自由、像之前那样不择手段将他留在身边。他的心中天人交战,却无法从他这辈子最爱的两样东西——北梁和许即墨之间做出抉择。他只顾着从这两方的角度算计半天,却全然忽略了他自己。直到跪在殿上心不在焉地听了半晌裴钰的责骂,他才后知后觉恍恍惚惚地想:
——那我呢?
他不要我了,那我该怎么办呢?
***
几乎是顷刻之间,虞淮安做出了选择。
“臣愿上交宁南军兵权。”
他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字很是清晰:
“殿下,请将他给我。”
“?!”
裴钰脚步兀地顿住,凝视他多时,终于缓缓展颜露出一个笑:
“看来淮安对这只宠物,还真是中意的很。不过......以后可得千万看好了。你的私事孤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妨碍了公事......你知道,孤一向公私分明的。”
这便是准了。
虞淮安浑不在意满堂的窃窃私语和眼色,恭恭敬敬地拜下:
“是,殿......陛下。”
要让帝王妥协,不是只有动之以情和晓之以理两种办法。尤其是位高权重的世家大族,与皇室的关系可谓十分复杂。他们多数掌握着国家的命脉,如财政、军权之类,既为皇室所倚重,又为皇室所忌惮。帝王若欲对之斩草除根,自己也必定伤筋动骨。藩镇、宗室、外戚、女祸,国家四大乱里面这些世家大族就占了三个。这也是为什么自古以来多有弱君强臣,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原因。
百年之前,虞家祖辈协助北梁第一任帝王建国有功,封宁南侯,掌十五万兵权,代代相传以至于今。虞家虽将“恭俭庄敬,恪守臣道”写在家训,每一任家主也深谙明哲保身之道,但不得不说,虞家之所以在这浮沉变动的朝廷之中屹立百年,这十五万精兵对皇室的威慑力功不可破。如今虞淮安为了一个敌国太子把祖传的兵权拱手让人,除了对不起先祖以外,等于是将自保的底牌交了出去。这任谁看了,都要骂一句蠢得不行。
裴钰却难抑胸中激动。这宁南军的兵权曾一度是他父皇的心疾。前梁帝生性多疑,有这么个不定时炸弹放在身边,想起来连觉都睡不安稳。然而这么多代皇帝终其一生都没能收回来的兵权,此刻竟叫他轻而易举地做到了,他如何能不激动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