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茂林,”她道出这个名字,忽然想起昨晚在石渠阁听到那两人的议论,轻道,“看来,他真的因为柳雀一事被革去指挥使的官职了。”
正说着,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乞儿朝那锦衣卫的坐乘涌去,口中吵嚷着,“官爷,官爷,赏几个铜板吧。”马儿这时恰好路过沈茂林身侧,那为首的锦衣卫似是没有认出他来,掏了把铜板冲街边抛去,不偏不倚,正扔到沈茂林的脚旁。
小乞丐叠声道着谢朝沈茂林涌去,将他团团围在中间,弯腰争抢地上的铜板,有几个,还嫌他杵在这里碍事,在他腿上推了几把。而那几匹高头大马,却早已消失在街市的尽头,只在身后留下一蓬蓬马蹄溅起的白烟。
乞儿们终于散了,沈茂林却还滞在原地,稍顷,他挪开脚,俯身捡起方才压在靴底的一枚铜板,将它竖在两指间,透过钱眼去看冉冉升起的朝阳。
“真美。”他自哂,片刻后,将那铜板掷在地上,拖着步子朝街那头走去。
阿申看沈茂林走远的背影,轻道,“马上马下,已是天地有别。”
“是有些可怜的。”东方既白觉得世态炎凉,竟能如此,不禁叹了一声。
“小白,善心可不是对谁都能施于的。”阿申驳了一句,转头,见东方既白捂嘴打了个呵欠,于是不再言语,唤了个等客的车夫过来,议好费用,回头招呼东方既白上车。
在车中坐稳后,东方既白方觉察出不对来,抬眼觑那端坐在自己对面,闭目养神的老鬼, “山君......何须坐车?”
“鬼便是不会累的?”阿申阖目简答。
东方既白自忖:也是,她又没做过鬼,怎知鬼会不会累,累的时候又会不会站着不如坐着,坐着不如躺着......
如此想着,她也觉困怠袭来,见阿申仍闭着眼,便干脆斜倚在马车的靠榻上,半阖着眼,去看窗外的京城热闹的风光。
可就在意识一点点脱离身体的时候,突然听阿申在前边问,“小白,你住在宜兰巷的时候,有没有听过那三个名字?”
东方既白想从睡意中挣扎出来再答他,可是经过这一晚操劳,她实在是累过了头,只含含糊糊道,“那时我太小了,很多事都记不得了,三个名字......更是......”
她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干了,脑袋轻搭在靠背上,身子随马车的颠簸轻晃,半梦半醒间,耳旁依稀传来的阿申的声音,“是了,涉皇室机密,拱卫司出去办案,也定会隐姓埋名,不会以真名示人。”
“唔......”
她敷衍一声,再无力回应,可梦中,那神识却飘飘晃晃,一步万里,重回了宜兰巷。
那年,秋风吹过的时候,院门前大枣树上的枣儿熟了,红灿灿油亮亮,一颗颗紧挨着,像玛瑙挂满枝头。东方既白坐在树下,只是砸吧几下嘴,便好像已经品到了枣儿的香甜,于是在傍晚将至,肚子饿得好像有一团火在烧的时候,她终于按捺不住,抱着树干爬到枝头,也顾不得被树皮磨得生疼的手掌,抓起几颗枣子就塞进口中。
枣子没有想象中那么甜,带着一股酸涩,可她如今饿得前胸贴后背,哪里还顾得上滋味好坏,只将自己架在枝杈上,狼吞虎咽,吃完一捧,便回头再寻一捧。
“爬这么高,跌了怎么办?”树下传来娘的声音,东方既白扒开浓密的叶子,垂头看树荫里的妇人,笑弯一对眉眼。
“娘。”她喊,鼻翼皱起,稚声道,“娘的篮子里,装的是糍团吗?”
“是呀,不过我看小白吃枣子已经吃撑了,这糍团,便不给你吃了。”
娘一贯喜欢玩笑,不过年幼小孩子听了这话却还是信了,于是抱着树干一溜烟朝下滑,边滑边急道,“不行不行,那枣子又酸又涩,哪有娘做的糍团好吃。”
第四十五章 噩梦
“慢点,”妇人伸手托住东方既白的腋下,将她抱进怀中,嗔道,“下次再爬树,娘做的糍团便一个也不许吃了,知不知道?”
虽是责怪,手却在轻轻摩挲着女儿的后背,指肚的温度透过衣料,贴上后心,暖热了小女孩单薄的身子。
“好,我知道啦。”东方既白抱住妇人的脖子,脸贴脸蹭了几下,方才嘻嘻笑着把手伸进篮中,去摸那心心念念的糍团。
可篮中却是空的,东方既白摸了几把后,疑惑地看着还抱着自己的妇人,“娘,糍团呢?”
话音没落,胳膊上却先起了一股刺痛,妇人两指用力,在东方既白胳膊上狠拧一把,然后手一松,将她重重丢在地上。
东方既白又惊又痛,撩开袖子,见小臂上已冒出一块青紫,于是怯怯地仰头,去看那变脸如变天的妇人:此时余晖恰好斜映下来,妇人的脸便仿佛被夕阳的光剪成了两半,一半沐在光下,另一半,则被树荫挡住,晦地连眉眼都看不清,就像戴了一张诡异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