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七日前吞金自尽,两颗金花生均被她强咽下去,可见其死意之决绝,竟没给自己留下半点退路。
第四十三章 危墙
王瑾望那金坠子,只觉一股寒意涌上脑门,连带着整个天灵处都是冷飕飕的,像在冰水中浸泡过一般。就在他几欲胆裂魂飞之时,头顶又被什么东西轻拂一下,抬头,正见一条白绫缓缓坠下,不偏不倚,裹住他的面门。
白绫也熏浸着杜衡香的气味,覆上来时,令王瑾想到了顺妃常穿的那件绫罗袍衫,也是这般轻柔,就像她的人,从来都是慢声细语,受了委屈也不善为自己辩白。
“走开,走......别缠着我......”
王瑾吓疯了,手脚乱舞着,拼命扯去脸上的白绫,可是他方一露出脸,便瞅见柔仪殿白绫飘曳的横梁上,歪出张人脸,柳眉细目,不施水粉,不点樱唇,质朴至极,只是耳垂上,各挂一只金耳环,坠子是沉甸甸的两枚长生果。
“顺妃......娘娘......”
王瑾看见殿梁上的人脸,腿登时便软了,膝盖一酸,“咚”地一声跪倒在地,磕着头,口中乱语不断,“娘娘,不关小人的事,所有的事,都是张贵妃指使小人做的,她记恨您清高,不屑与她结伍,故而......故而在皇上面前提及,提及您近来总在抄......那个人译的《大品般若》。”
他说着又磕了几个头,额间血花四溅,“娘娘,自打皇上冷了您,张贵妃便指使咱将您宫中的饮食用度降至选侍同级......病了也不让请医正,”他看那张脸还在梁上冷冷凝着自己,期期艾艾续道,“哦,对了,那件事,那件事也是她命咱们做的,她知道您最怕......耗子,所以......所以才让咱们捉了十余只,放入您的寝......寝宫,还让我手下的人把宫门锁死,不许娘娘您出来......”
说到这里,王瑾忽然打住了话头,因为他发现,方才还歪在殿梁上的顺妃的脸忽然消失了,目及处,只有白绫曳曳,仿若条条鬼影。
王瑾收紧呼吸,眼睛滴溜一转,朝四下望去:空荡荡的柔仪殿中,弥漫着渺渺白烟,因没有夜风,所以烟雾便悬在离地半尺之处,像及膝的白浪,除此之外,便再无他物。
王瑾心绪稍缓,稳住心神,手撑地便想爬起来,哪知掌心刚碰到湿凉的地面,头顶忽然传来一阵衣料摩挲的沙沙声,间或,还有环佩叮咚,清亮入耳。
王瑾倒抽一口气,抬头朝上方瞧去,可只觑了一眼,便觉一股寒意直逼天灵,瘆得他再无法做出任何反应:顺妃正抱柱而下,头朝下攀行,须臾之间,便来到近处,惨白的脸孔距王瑾不足半尺,耳垂上坠着的两枚金花生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王瑾颧上滑过,带来丝丝寒意。
“娘娘......”
王瑾再也撑不住自己,腿一软,便要瘫倒,哪知松劲儿之前,脖子被一只手拽住,朝上方稍稍一提,将他松弛的脖颈拉得细长。
***
花败之际,明明没有风,墙头的紫藤还是一抔抔地落下,将立在墙下的东方既白砸了个措手不及。她一边去拍头顶的花瓣,一边觑身旁的阿申,却见那淡紫色的花瓣正轻悠悠穿过他的身体,飘落在他的脚边。
阿申“呵”一声,抱臂倚向墙面,“小白,有屁快放。”
东方既白闻言鼻哼一声,有样学样,也抱臂倚在墙上,谁知又冷不丁被砸了满头的碎花,花粉呛进口鼻,惹得她连打了数个喷嚏。
她忙掩住鼻子,生怕惊动院中央那间屋子中的人,好容易克制住后,这才转脸看向阿申,压低了声音,“明明都说好的,我去诱那阉人说出实情,山君在外面等着便是,怎么到了关键时刻,您老却耐不住性子,自个儿闯进来逼问他了?阉人是最没骨气的,被打了几鞭子,就叫得像头驴,差点引来巡逻的卫兵。”
阿申听这话,先是默了片刻,旋即便嘎声道,“东方既白,你可知气节二字怎么写?”
“啊?”
阿申踩碎花瓣,冷笑,“我只是让你去诱那奸人说出真相,又何曾让你出卖色相了?”
听他这般说,东方既白顿觉喉咙被一股恶气哽住,深吸几口气后,急道,“我不对那老色胚投其所好,难道还有别的法子?再说了,这还不是山君你出的主意,让我扮作宫女假意与他对食?”说到这里,她顿住,跺了跺脚, “不是,我怎么就出卖色相了?隔着袖子,被他抓住手臂?”
说着竟伸手拢住阿申的宽袖,目光炯炯逼视他,“这样,便算是出卖色相吗?”
手心处传来彻骨的寒意,东方既白本还在气恼,现在被这如腊月冰河一般的触感慑住,忽然一个字也说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