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还记得,柳雀的尸身被抬出来的时候,虽以白绸覆面,但脖子上那道伤痕却甚是可怖,皮肉翻出,像朵熟烂的花。可现在她的脖子被中衣领遮盖住了,她看不到里面。
“劳夫人挂心,已经无碍了。”
像是觉察出徐氏的心思,柳雀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倒引得坐在厅堂前方的沈茂林和况尹停止了寒暄,转脸朝这边瞧过来。
柳雀笑着冲两人颔首道,“夫人挂念妾的伤势,妾告诉夫人,那伤早已痊愈。”
徐夫人听得心头一惊,生怕她将被勒死一事说出,好在柳雀没再说什么,只是端起茶盏,轻轻吹走上面的白气。
况尹也在看着柳雀,他觉得这女子虽看起来温和柔顺,周身却萦绕着一股子冷冰冰的气息,令他望而生畏。于是转脸冲沈茂林道,“沈大人,事情的来龙去脉究竟是怎样?”
沈茂林沉吟片刻,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两月前,宫中出了怪物,是一只硕鼠——硕大无比的老鼠。
此妖物先是在宣德皇帝的家宴上叼走了一只烧天鹅,咬掉了前来阻止的御前侍卫的鼻子。又在守卫森严的西苑暖阁,从皇帝的眼皮子地下偷走了传国玉印。
宣德皇帝大为光火,命拱卫司斩杀妖物,找回玉印。可沈茂林率众忙碌半月,却一无所获,因为每每发现那硕鼠,却无一次不扑空。
“此事说来颇为怪异,”沈茂林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还是心有余悸,“我巡逻多日,终于在一个月圆之夜发现了那只怪物,它当时蹲伏在西苑外的日晷上,头微昂着,像是在沐浴天地灵气一般。我潜行靠近,趁其不备,挥刀将它斩成两断,我甚至感觉到那怪物的血喷溅到了脸上,腥臭难闻,可是......”
沈茂林沉吟片刻,蹙眉接着道,“可是当我站直身子,朝晷面望过去时,却发现那上面只有一个影子,老鼠的影子,挂在晷针上,随风晃荡数下,便消失不见了。”
“当晚宫中有两个内臣和一个宫女被咬死,死因一样,皆是脖颈动脉被利齿切断,而这三人,全部是近身服侍圣上的。圣上听闻后龙颜震怒,命拱卫司十日内务必击杀那妖物,我心里虽叫苦不迭,知此事比登天还难,面上却不能显露,只带着一众部下四处搜寻,希望能有奇迹降临。”
说到此处沈茂林一笑,望向柳雀,“我没有想到,奇迹竟然真的姗姗而至。”
距离最后期限还剩下三日的时候,沈茂林接到属下呈报,说在午门角楼下发现了那只硕鼠,彼时沈茂林已经多日未觅见它的踪迹,于是便率众匆匆奔至午门。可是到了角楼,守候在此的副使却告诉他,妖物已逃出午门,朝西向去了。
大队人马遂也一路西行,路上能看见前方一团黑影绰绰,却总也无法靠近,羽箭也纷纷射空,无一能击中影子。如此疾行两日,到了第三日,一行人跟随黑影来到了一片密林,却发现前面的影子不见了。
当时已值亥时,天高露浓,月亮让云遮去了一半,只从枝叶的缝隙中透出几缕银灰色的光。沈茂林停下马,抬目四望,却见不远处的草地上,立着一座大墓,崭新的,在月光的照耀下,闪动着亮白的光泽。
他下了马,身后的属员也随之下马,十几个人手持佩刀朝前走去,距离墓窟不到三丈时,看清楚了碑上的刻字:中城兵马指挥徐之颜之墓。
第三章 往事
“徐之颜......”
沈茂林知道墓主人是谁,却与他没有什么交情,甚至连见了面都不一定能叫得出名字。不过还未容他在脑海中把徐之颜的相貌拼凑出来的时候,却忽觉脚底板下面渗出一股森森寒意。
沈茂林轻抽一口气,身子跃起两尺在空中旋出半个圈,将手中长刀深深插入前方的草皮。
耳边传来一声尖锐的嘶叫,沈茂林看到一团影子在刀尖下扩散开来,化成数团更小的影子时,心头震跳不已,高声冲身后道,“小心脚下。”
终究是慢了一步,他听到了属员们的惊呼和嚎叫,此起彼伏,像是奔腾而来的潮水,争先恐后朝他扑来。斯须之后,一切归于平静,只有几声断续的呻吟夹杂在微风中飘来,轻得仿佛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一般。
怒气比恐惧率先一步攀上沈茂林的心头,他虎目圆睁,怒吼一声,手握长刀朝地上已经化成一片星星点点的黑影砍下去。
黑影四处奔散,像蔓延的火星,须臾,又在墓窟上方聚作一团,化成鼠形,吱吱怪叫着,耀武扬威。
沈茂林的幞头在追砍中不知所踪,头发披散在肩上,映满月华。可他如今也什么也顾不得了,只疯了一般,将手中长刀用力朝鼠怪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