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他慢慢起身,看了一眼窗外露出的鱼肚白,笑道,“没想竟在你这里待了整晚,小白,你保重自己,以后你我二人还通过那井壁联系。”
说罢,便在东方既白的陪伴下出了院门,可是与她道别走出几步后,沈彬却又一次回头,双眸被灰白的天色衬得莹亮,“对了,明日便是你父母的忌日,小白,你还记得吧?”
第五十五章 杏树
刚返回院中,东方既白已从半敞的屋门中瞥见一抹白影,她觉心脏骤然快跳几下,于是在门旁立住,屏息凝神半晌,才踏进门槛。
阿申坐在沈彬方才坐的位子上,见东方既白进来,抬颌示意她在自己对面坐下,凝着桌上两只杯盏,轻道,“这个人便是沈彬?”
东方既白本还拘束着,现见他先开了口,倒是舒了口气,忙不迭把自己从沈彬那里听到的事和盘托出,末了,看着阿申道,“想来这些事真的都是皮影所为,就连前几日袁爽被杀,应该也是他们做的,只是这么多人都死在影人手下,我们到现在却连一丝线索都不曾发现。”
说罢,见阿申不语,便又道,“山君,你今日在草庐可曾发现了什么疑点?”
“那草庐的主人......”阿申抬眼,看到东方既白倏地把头垂下,藏起眸光时,咂舌道,“小白,你近日为何总是不敢直视本君,难不成,做了什么有愧于本山君的事?”
“我哪敢?”东方既白听这话,愈发口干舌燥起来,勉强把头抬起,“您......您您继续说啊,那草庐的主人如何了?”
阿申唇边噙起冷笑,手持羽扇在她额发上一拍,“小白,若是被我发现你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你可要小心了。”语罢,便不在此事上消磨,续道,“那草庐的主人确如袁姜所说,是个文士,而且,我在他那里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东方既白本还心虚着,现听他如是说,顿感泄气,“真的就没有半点发现?”
阿申摇头,“草庐中只有他一人,我为了试他,还在林中放了一把火,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他人出来帮忙,那白面书生差点跑断了腿,才把火扑灭了。”
“那他......会不会就是建文帝?或许,皮影那会子恰好不在,又或许,他只是为了隐瞒身份,故而才一人救火的......”
阿申垂眸轻笑,“他若是活到如今,应该已过不惑之年,可那草庐的主人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
“这样啊,”东方既白面露消沉之色,轻声道,“看来,这一条线索也断了。”
说罢两人便都默然不语,窗外,晨光熹微,朝暾初露,木叶在微风中摇摆,青空中白燕追逐,像一幅清透明朗的画作。
“小白,心里不痛快吧?”片晌后,阿申问了一句。
东方既白点头,旋即又苦笑着摇头,“我没有告诉沈彬,其实知道他们死讯的那一刻,我并没有心存为他们报仇的念头,可是,”她咬唇,“可是听到他们死无葬身之所,我心里还是不忍的。”
“人之常情罢了,不用自责。”阿申柔声慰道。
“你说过,他们先弃了我,我便不能再对他们存有感情,一丝也不要有的。”东方既白抬头看他,声音微颤,“这些日子,我一直都是这么告诫自己的,乞不来的东西,干脆就弃如敝履,阿申,我一直努力去做了......”
阿申静静看她,须臾,展眉一笑,“嗯,我懂,是我对你太严厉了。所以小白,若真的放不下,便去看看他们吧,祭拜也好,追思也罢,虽然对逝者无用,但至少能抚慰生者。”
语调和缓,如撞入室内带着些许暖意的晨风,东方既白瞠目,不敢相信这番温言暖语来自那不近人情的老鬼,于是许久都没有言语,直到,鼻尖被他用羽扇轻点了一下......
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可周遭的氛围却因为这轻轻一敲变得奇怪起来,对面人捏住扇柄不动,东方既白亦盯着那离自己只有寸余的白羽,任凭呼吸一点点急骤起来,吹翘了翎毛。
她努力克制着翻涌的心潮,微微抬起眼帘,去望对面那个人,那双眼。她分明感觉到了什么,只是这点感觉不断地在被她自己推翻,否认,所以只能用眼睛去求证。
眼睛不会骗人,她相信,纵然是那历经了千年风霜的老鬼,眸光也不曾被这岁月的尘沙遮蔽,蒙尘......
可她没有看到那双眼,阿申在她抬目时起了身,步至窗前,去看残春末景,那大捧大捧开到荼蘼的花丛。他的背影像碧山最秀丽的那座峰,陡峭却不嶙峋,青透却不沉静。
东方既白听心跳渐平,强撑着笑了一声,“我近日见到了一桩怪事,山君可愿意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