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尹听这话,顿感后脖颈一凉,本想扭头折返回屋中,可是看到旁边几双眼睛都盯着自个,又想起姑母临行前的嘱咐,便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攥紧手掌冲田嬷嬷道,“表姨母在我况家出了事,我怎能袖手旁观?岂不是给旁人留下话柄?”
说罢,在心头狠狠叹了一会子气,撩袍跨出院门,朝桑榆院的方向去了。
田嬷嬷看着况尹的背影抿嘴一笑,她对自家这位家主的性格再了解不过了,况尹儿时因被一桩怪事惊到,所以自此变得胆小如豆,尤其是对什么鬼神什么凶案,更是连听都听不得。而况天蔚一直担心亲侄子如此软弱胆小,将来无法担起重责,所以才想方设法磨炼他的性子,她这次远行前,特意将掌家大权交托给况尹,也是因为这个缘由。
田嬷嬷方才已经到桑榆院看过,徐氏的死状让她这个已经活了半辈子,见过无数风浪的人都忍不住胆寒,所以她知况尹贸贸然过去,定然会当场经受不住,保不齐会落荒而逃,那他日后管事又如何能服众?正是想到此一层,她才慌忙赶到凌云阁,将徐氏死状提前一步告诉况尹,一是让他做足心里准备,二是正话反说,激他一激,如此,他即便再骇异,也不好意思当场夺路而逃,给人看了笑话。
第六章 生意
想到这里,田嬷嬷疾步跟上那个已经走远的背影,同况尹一起朝桑榆院的方向走去。
几人方一踏进院门,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况尹腿一软,猛地滞住步子,一时不知该不该朝前再迈出一步。而前方本来围住那假山的一众丫鬟小厮们,却在见到他之后,很不知情识趣地朝旁边散开,将那再诡异不过的一幕场景毫无遮拦地展示给他看。
况尹倒抽了一口气,双手无处安放地空抓几下后,终于握住自己的长衫。
他看到了自己的表姨母,可是,并不是一眼便看到的,而是在那满是血迹的黄石大假山上反复打量地半晌,才发现了她。
她被压在了假山下面,不,是被碾碎在了地面和假山之间,就像......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硬生生扯进那夯实的泥土中一般。
她的身体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碎烂成泥,头颅也也几乎被压平,若不是一只眼珠子还完好地挂在半片眼眶上,他几乎无法认出,那是一个人。
况尹猛地转过身去,手掌重重在胸口猛拍几下,强压下那股突如其来的呕意,他很庆幸,自己今天还未吃早点,否则现在估计已经在众人面前出丑了。
“怎么回事?”他扶住随行小厮承保的胳膊,一只手搭在前额上,有气无力问了一句。
“不清楚,”承保驾轻就熟地按压况尹手上的劳宫穴,帮他安神,小声道,“桑榆院的人一早起来,便看到这幕场景,听他们说,表姨太太昨晚一早睡下了,也无人曾听到有任何响动。”
“官府的人.......”
“已经去请了,”承保声音压得更低,“可是......可是看这境况,官府的人来了似乎也无济于事啊。”
正说着,身后传来一阵略显浮夸的哭声,正是况尹的表弟徐氏的小儿子徐永康,他顶着醉意未消的一张浮肿脸孔,跌跌撞撞闯进院中,显然昨晚又不知留宿在哪个青楼姑娘的榻上。
“表兄,”徐永康看到母亲的惨状,醉意被吓得褪去大半,不敢靠近,只扯住况尹的袖子,吞咽几下口水,挤出眼泪,“表兄,母亲她一心向佛,从未害过人,是谁这么没有人性,将她......将她害成这般模样......”
况尹听他这般哭诉,心里也不觉酸楚起来,他虽和徐家不算特别亲厚,但毕竟是亲戚,又遗传了他父亲况天衡心软的毛病,最见不得这些凄惨场面,于是便一叠声催促着,让家丁们再到衙门去一趟,务必要他们多派些人手过来。
嘱咐完,便见田嬷嬷轻轻抬了下眉毛,况尹明白她的意思,唇角泛起冷笑,“依嬷嬷所言,该如何行事?”
田嬷嬷垂目,“问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况尹拍掉粘在袖口的一片柳絮,一哂,“嬷嬷怕不是又要去请那个每年从况家骗走不少香油钱的老丈?”
田嬷嬷知他素来口无遮拦,所以并不驳他,抬眼间,见自己一早便派出去请人的小厮已到了院门前,便冲况尹道,“主君,出云观的张天师到了。”
“嬷嬷真是行事果决......”况尹不咸不淡道了一句,抬起头来时,人却怔住,片刻后,才瓮声瓮气道,“真不愧是天师,竟还有返老还童的本事。”
田嬷嬷参不透她这位主子究竟是何意,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小厮身后,自己倒也吓了一跳:那跟在小厮身后走进院子的,哪里是什么张天师,分明是一个衣着朴素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