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紧了晏云霆,凑在他颈边深深嗅了嗅,裴婴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带着北疆风雪的凌冽,那是南地难以见到的风景。
“元徽。”他闭眼喃喃,“下次去北疆,带上我好不好?”
晏云霆失笑,“北疆风沙无常,若是哪日来了一场风雪将你刮走了,教我如何找你去?”
裴婴攥紧了他的襟口,抬头双眼澄澈如初,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潮意,“那你、那你将我绑在你身上,风就刮不走我了。”
晏云霆从地上将那件大氅捡起,抖落了上面的枯叶,又重新为裴婴系上,“你还这样小,北疆条件艰苦,你这样娇生惯养的小竹子,怕是受不住边疆的风沙。”
“北疆既然如此难挨,那你也不要去了。”
裴婴咬了咬下唇,牵住了晏云霆的一只手,“待我回到俞国,让父皇讨了你过去,就不必再去那劳什子边境吃沙子了。”
“我去俞国能做什么?”
晏云霆将那坛秋露白举起痛饮一口,还没咽下去便让裴婴伸手抢了回去。
裴婴嘻嘻一笑,抬手在晏云霆脸上拍了拍,“自然是让你净了身,留在宫里伺候孤。”
晏云霆长臂一伸,将裴婴打横抱起,抵着他的额头笑道,“只盼殿下怜惜,赐我一个王夫当一当,在下定要将殿下伺候好了。”
裴婴攀住他的脖颈,用力在他额上一砸,却被他的木头脑袋硌得生疼。他笑着埋进他的怀里,悄悄涨红了一张俏脸,小声嫌弃道,“谁稀罕你。”
转眼间又到寒冬,距离裴婴离家,正好过去了一年的光景。
果然如他所料,俞皇没有遵循誓言将他迎回母国,今年除夕,只怕他当真是要在陈地度过了。
不过还好,除夕之夜有个木头疙瘩陪着他,倒也不算太过无聊。
陈国地属中原,自从落了今年第一场雪下来,举国内外便有了要过年的氛围,远远地隔着宫墙,就能听见外头放鞭炮的声音。
裴婴畏冷,一到冬天就猫在暖阁里不出来,四五个炭盆烧得火热,他躲在层层金丝绒毯之下,怀里还抱了只绸布老虎,睡得正是酣甜。
殿中一片寂静,除却裴婴浅浅的呼吸声,只余炭火噼啪作响,暖阁小窗微微支起一角,能听见窗外扑簌簌的落雪声。
就在这万籁俱静之时,永和殿殿门忽然被一人撞开,裴婴在被这声巨响惊醒时,就看见贴身服侍自己的宫人跌跌撞撞地闯入。他脸色惨白,双颊却又被风雪吹得通红,鞋底染了雪水,走了两步便重重摔倒在地。
裴婴在肩上披了衣裳坐起身来,寒声呵斥一句,“何事如此慌张!”
那宫人抬头已是满眼泪水,他狠狠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凄声哭喊道,
“殿下,大俞亡了——”
第三十五章 国破家亡
陈历元成二十五年初始,大陈灭俞。
俞国与起义军酣战一年有余,在新春到来之前险胜,大俞已是苟延残喘之际,却不想此时陈帝撕毁盟约,公然出兵攻俞。
俞国重伤之下无力反抗,于新年伊始灭国归顺,俞皇裴玉贤同皇后林氏自刎于宫中,俞国裴氏上下四百三十六位皇族,尽数殉国。
如今裴氏一族,仅剩裴婴一人。
冻埋蛟龙南浦缩,寒刮肌肤北风利。
风雪凛冽,陈国距俞山高路远,裴氏灭族一闻尚未传到陈国皇城中来。
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了,地上积雪没过脚踝,寒风裹挟着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天空雪野如为一体,玉树琼枝似笼寒烟。
雪厚难行,便是连宫人领了主子的差事,还需得两人搀扶着同行,此时却在养德殿紧闭的大殿门前,有一人在石阶上长跪不起。
裴婴脸色惨白,在风雪中已是摇摇欲坠,双膝被冻得早已没了知觉,裸露在外的双手也让寒风吹得通红肿胀。谁能想到一觉醒来家国失守,最疼爱自己的双亲兄长也不知平安与否,他不懂为何燕泓风要举兵讨俞,只盼着他能留下父兄一条性命。
他已在养德殿前跪了将近一日,期间水米未进,他落了一头一身的雪,双眼赤红如血,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身上的大氅还是燕晁偷偷披在他肩上的,这位东宫太子不敢公然违逆父亲,又着实心疼美人,只能命人为他送上棉衣。
风雪未停,反而越下越大,裴婴长睫上都挂了雪花,他垂眼跪地,面容平静得令人心惊。渐渐他的脸色已如身下积雪一般惨白,冬天太冷了,风吹得凛冽,数次都险些将他吹倒在地,鼻腔在呼吸之间都像是利刃翻搅,他几乎都要闻到血腥味。
裴婴死死咬紧了牙关,才勉强支撑住身体不曾倒下。
这时耳边听闻殿门开合声响,裴婴抬眼去看,抖落一片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