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腹的赵太医资历不输当年的院首张恪,他将冰凉油脂抹在裴婴沉坠胎腹上,仔细摸索确定了胎儿位置,屏息用力,缓缓将他调转位置。
方才还昏迷不醒的裴婴猛地睁圆双眼,上半身犹如离岸的鱼一般弹跳起来,宋安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将他压回床上。他被白绢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凄厉的尖叫声,手脚皆被束缚,裴婴双眼猩红,眼泪滚滚而下。
“陛下啊……”
宋安不忍看他这副惨状,将脸扭到一边,无声哭泣。
裴婴身下黑红血水喷涌而出,十指扭曲着深陷进身边床栏,指甲根根断裂。太医知晓越是心软,天子情况便越是危急,于是下手毫不留情,裴婴肚子上已满是青紫痕迹。
裴婴咳喘着吐掉了口中的巾帕,嘴角顺势流下一道黑血,他颤抖着瑟缩成一团,眼泪冷汗湿了一脸。他喊哑了嗓子,眼前忽明忽暗,其实已经看不清面前之人是谁了。
他隔着一层薄薄泪光,哑声哀求道,“让我……死吧……”
说罢他猛地攥紧了身上被褥,向上拼命扬起的雪白脖颈青筋密布,眼泪顺着下颌流淌下来,“疼……”
太医也出了一身的汗,双手紧紧箍住裴婴扭曲变形的肚子,丝毫不敢放松,只剩最后一步,胎儿位置就能完全调转过来。他屏息凝神,在一次深呼吸后,他用力一拧……
“啊——”
裴婴单薄胸膛倏然弹起,在落下的一瞬间,他忽地呕出一口黑血来。
太医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双手微微颤抖,低声说道,“陛下,胎位已正,可以用力了。”
裴婴灰白双眼圆睁,直愣愣地看着头顶绣花帐幔,嘴角血线擦了又流,流了又擦。
他低低咳了一声,血红眼尾蓦地滑下一滴浑浊的眼泪,哑声喃喃,“娘……”
永和殿内无人敢在此时说话,唯有宋安抽泣声响起,裴婴早就没了娩下这个孩子的气力,几名太医轮番为他推腹,待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后,才勉强看见了胎儿漆黑的头顶。
裴婴已是强弩之末,勉强撑着一口气没有晕死过去,他痛极也累极,身下流出的血已经将厚厚的被褥浸透。
昏沉间他忽然缓缓抬起枯瘦青白的右臂,像是隔着漫漫时空握住另一个人的手,众人随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却是空无一人。
裴婴双眼微睁,脸上却慢慢浮现欣喜笑容,他笑着笑着却忽然又落下泪来,极为委屈地小声喊道,“父皇、母后……”
“我想……回家,孩儿……想家了……”
第一百零四章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天边雷声翻滚,闪电将浑浊天空一劈为二,明晃晃得撕开一道口子,照亮了原本昏暗的房间。
庭院里的草折了,花也落了,花叶随着积水一路流淌,最终汇聚在墙边的一处浅浅沟壑中。
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裴婴还是没能娩下腹中胎儿,熬到了现在,竟已经开始说起胡话了。
他脸色青灰,眼睑浮现血点,仍挣扎着伸出手去,双眼微睁着沙哑喃喃,“父皇……父皇来接我了……”
时而又闭着眼睛哭喊,“母后……娘、娘你别走……”
屋里众人谁都不敢出声,气氛压抑得让人胆战心惊,裴婴这样……分明已是命不久矣了!
宋安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到一般又跪起来朝着裴婴所指的方向重重磕头,“求求了、求求你们别带走陛下!他不能死啊!”
太医掀起裴婴身上薄被,已是隐约能看见胎儿的头了,可裴婴早就没了能娩下他的力气,如此虚耗下去,只怕父子二人都难以保全。
他们商议片刻,觉得当今之计,还是要尽快让胎儿脱离父体。
随着胎儿不断下坠,裴婴上腹趋于扁平,而下腹鼓胀,原本盈白胎腹如今青紫交加,裴婴陷入昏迷,只拧着眉尖艰难倒气。
太医摸到胎儿蜷缩的双腿,顺着下行的方向缓缓用力推去,裴婴腿间血腥渐浓,他痛得挣扎,发出呜呜如幼童的哭声,枯瘦双腿僵硬着要躲开,却被人紧紧束缚住。压在肚子上的手不管他如何痛哭,仍是坚定地向下推移,他的肚子被压得青紫变形,甚至从他腿间掉出黑红色的血块。
“呃——”
裴婴猛地睁大灰白双眼,抽搐着呕出一口血来,他急喘着拉住宋安的手,忽然问了他一句,“什么时辰了?”
宋安哭着回答,“陛下,已是申时了。”
裴婴呜咽着向上挺起沉重的腰腹,身下血流如注,他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湿透了,孩子眼看着就要出来了,他痛到极点汗泪齐下,手指骨捏得咔咔直响。
裴婴迷茫地睁圆了双眼,哑声又问,“申时了……那他们,要进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