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里天已转暖,围猎哪还带着炭火,于是现劈了附近的树,做了劣质的木炭。
帐篷内烟味浓重,本就暖和的天外加炭火的烘热,加速了尸体腐烂,她的手臂渐渐长有尸斑,表皮的肉轻轻一碰便掉。
阿来再次进来,那是三天之后,他看见他的主子跪在床前不知所措,悲鸣哽咽。
他背脊颤抖,紧紧拽着红豆手串,不敢去碰床上残破的少女。
三日来他不吃不喝,消瘦极速,少年原本的脸还带些稚嫩,此刻棱角分明,更加深邃硬朗,一种不健康的美。
来围猎的世家小姐们在听闻皇帝抱着尸体三天三夜后,纷纷被吓得春心泯灭,不敢入宫。
三天,她还是没有醒来。
宫中办丧,不是公主,不是皇后妃子,而是一个宫女。
有人说皇上小题大做,也有人说皇上重情重义。
但众人皆知的是,他们口中的皇上从此失了傲骨。
蒋年年灵柩前,李瑛身穿缟素,拍着地板哭得泣不成声。
“年年呀年年,你我姐妹一场,你怎忍心丢下我,离我而去,阴阳两隔,你让我怎么办才好。”
郑鱼掩袖在一旁看呆了,她跪着挪了挪腿,小声道:“喂,你怎么哭得跟真的一样。”
他眉毛轻挑,摸着袖口故弄玄虚,“本山人自有妙计。”
郑鱼一恼,狠狠掐了下他的腰。
他疼得龇牙咧嘴求饶,“我在袖口放了洋葱,这玩意实在是熏眼。”
这行呀,郑鱼眼睛放光,她正愁哭不出来呢。
“给我也来一点。”
郑鱼掐了瓣洋葱捏汁,抹在两眼下,泪水顿时如珠,她匍匐在地上跟着哭喊。
“诶呀年年呀年年,你怎可抛下姐姐,姐姐没有你可怎么活啊。”
两人的哭喊声在灵堂此起彼伏。
“诶,不过蒋年年怎么还没醒。”李瑛这狗鼻子嗅了嗅,“我都闻到味了。”
忽然一道身影径直跪在地上,高俨练兵赶来风尘仆仆,下颚的胡渣还未清理,他摸着灵柩痛哭,小小少年如今已意气风发。
郑鱼不忍,她起身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年年她还会活的。”
“阿嫂,你不必安慰我。”他注视着灵柩许久,往事历历在目,他缓缓开口,“她爱吃糖葫芦,我去给她买些,买一车,别在奈何桥哭着骂我不给她买。”
郑鱼叹气,望着高俨远去的背影,她无法告诉他其实蒋年年有复活甲,就算用完了她也死不了。
她转身,见李瑛在地上作画,竟还有如此闲情逸致。
“喂,你画得什么鬼东西。”
郑鱼蹲下从袖口拿出一块藏了许久的糕点,饿了半天她大口吃下,瞥了眼白纸上极丑如怪的东西,差点喷出来。
李瑛执笔,一笔一画一本正经道:“我在给蒋年年画遗照,虽说入乡随俗,古代不讲究,但年年说到底是我发小,她死了,我总该送些什么。”
他还“体贴”地加了句,“我知道她视金钱如粪土,所以金银财宝就不送了,反正送了也没用,就送张本少爷亲笔丹青图,李瑛真迹。”
“无趣。”郑鱼不屑再顾,眸子微挑,随后拍了拍手上的渣子,狡黠一笑,“我也来几笔。”
守夜实在无趣,两人你一笔我一笔,画了个惊天奇兽。
李瑛望着那两撇胡子笑,随后抬头突然望见高纬。
帝王疲惫不堪,朝服虽华贵,却掩不住沧桑,玄青广袖氅松松垮垮套在身上,背后一尾金丝蛟拖地。
郑鱼疑惑地望着李瑛那副惊恐样,拍了拍他的脸,“蒋年年诈尸了?”
“皇上来了。”
郑鱼赶忙把画塞进袖口,而李瑛由笑转惊恐再转悲痛,嘴里不停喊,“年年喂,你怎么就那么命苦。”
郑鱼跪在高纬面前,掩鼻挤出点泪,拍着李瑛的肩,“咳咳,斛律小姐悲痛万分,悲极疯癫。”
少年帝王缓缓走向灵柩,双目暗淡无光。
“退下。”声音沙哑。
极冷如幽魂,郑鱼赶忙拉着装疯的李瑛离开灵堂。
灵堂烛火通明,噼啪声响,风吹过,烛火与白色绸纱一同摇曳。
他移开棺材板十寸左右,露出一张苍白的脸,这里躺的是他的爱人,是他恍然大悟,追悔莫及的爱人。
他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触碰,女孩脸已失了弹性,僵硬至极,他寻遍邺城最好的防腐香料,才得以缓慢尸体的腐烂速度。
明明几天前她还生龙活虎,抱着马蹄发酒疯,他想起那夜她醉醺醺在他嘴角蜻蜓点水,如梦如幻。
鬼使神差间,高纬俯身,如那夜春风中轻轻一吻,温柔小心。
抽离的瞬间,尸体睁开眼,双目对视。
surpri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