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辗转于各种电子厂服装厂,等到攒了一点钱,又敏锐地意识到不能一辈子这样下去。
于是她捡起了年幼时学过的一点点医,在一个老中医门口求了三天三夜,那医生看她力气大,才松口收了她。
当然,说是收了,其实相当于没有工资的小工,但李嘉婷不在意。
她凭着一股狠劲,硬生生抽出时间,把老中医正骨的功夫偷偷学了个十成十。
那个年代的深城尚不够安稳,各种黑.恶.势.力云集,李嘉婷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一个帮派的二把手。
于是她顺利打开了门路,自己开了小诊所,暗地里专门帮忙处理一些不适合上大医院的伤。
那个年代,一个女人,在乱象丛生的地方,自己开了一家诊所,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但她硬生生扛了过来,并且在第三年,就凑够了钱,回到了父母在的城市。
“但是我又来晚了。”
老人眼里闪着银光,跟头顶的银丝交相辉映,“我的二姐,铁骨铮铮,她直接闯进敌营,据理力争,试图救出父亲和大哥。”
“却在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被打死在面前后,疯了,没几年,就彻底消失在了一片茫茫中。”
“我的母亲,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缠绵病榻,不久就去世了。”
“我的三姐,坚持上诉,甚至不惜决然地离了婚。”
“但好人不长命,她在雨天为了追一辆领导的车,摔了一跤,没有钱买医药,没扛过去。”
“我彻底没有家人了。”
苦啊,太苦了。
在那个时候,或许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雨落在嘴里,也是泛着苦味的吧?
所以李嘉婷站在雨中,一种从未有过的寂寞与空虚包围着她,让她做出了一个愚蠢至极的决定——
她要回到那个村子里,把儿子抢回来。
后来,无数个深夜,李嘉婷都深深地为了这个选择而后悔。
她拿着钱,带着人,在一片哭声中,不顾所有的反对与指责,狠狠地告了已经二婚的前夫流氓罪。
在那个尚未完全跟上改革步伐的地方,这个罪名足够重,重到让她在那个村子里遗臭万年。
但李嘉婷不在意。
她告了想告的人,带着抢来的儿子,重新回到了深城。
那十几年苦吗?自然也是苦的。
可一想到家中的儿子,她又觉得,怎样都是甜的。
她有家、有亲人了呀!
李嘉婷供儿子读书,尽可能地满足他所有的愿望,唯一的要求就是,绝对不能跟着混.黑。
她看过太多断手断脚的案例,又敏锐地意识到社会风气正在改变,于是果断放弃了一部分客源。
但她千防万防,防不住儿子的心。
他开始赌.博,开始偷家里的钱。
无论温声细语的劝说,还是打骂,甚至亲手将他送进了少儿所,都无法阻挡这个儿子的堕落。
他偷偷联系上了在家乡里刚刚出狱的父亲,反而开始怨恨自己的母亲,怪她冷血无情,让他的身世变得不那么光明。
直到那一刻,李嘉婷才恍然意识到,这个儿子彻底没救了。
扫.黑.除.恶比想象中来得更快,已经成年的李行武再也没有任性的权力,他很快就被抓了进去,判了十年。
这一次,无论他怎样都会原谅他的母亲,再也没有原谅他。
此时家中已经空无一物,李嘉婷也年近四十。
她当保姆,当月嫂,辗转于各个家里,就像年轻时辗转于各个厂里,宛若陷入了一个无尽的轮回里,麻木地重复着曾经的苦难。
“后来,我到了你爸爸家里,”
直到这时,保姆奶奶才终于露出几分松快的表情,“我当时年纪大了,也没有文凭,像是这种有钱人,一般都不会留我。”
“但是当时他们家的报酬太过丰厚,我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还是去了。”
“幸好来了,”沈年接话,他故意轻松地调侃,“否则我就没有这么好的李妈了。”
保姆奶奶果然笑了,“你爸爸当年啊,就站在那里,一直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然后等到快要结束了,忽然抬起头,朝我们做了个阴森森的鬼脸。”
“当时其他人都被吓到了,”
沈年不以为幼稚,反而相当自得,“只有李妈面不改色。”
“我当时就知道,这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能力——就她了!”
后来,果然。
在沈年被父母赶出去、最困难的那段时间,只有李妈毅然决然地决定,跟他一起离开。
想到这里,沈年忽然想起了什么,豪气地开口,“对了,李妈,我最近赚钱了,给你涨工资!”
保姆奶奶并没有推拒,而是笑眯眯地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