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全叶家已是千难万难,何苦再多搭一个谢执进去。
况且……
他垂了垂眼,心底那一点隐秘的念头连自己都耻于袒露。
他不舍得这人离开。
能多看一刻,便是多看一刻的好。
肩上落了一点分明的热度,谢执侧过头,眼底微讶一闪而过,停了下,浅淡笑影才一层层地浮上来。
他没说肯,也没说不肯,擎着杯子呷了口茶,长睫微垂,动作间,颈后那颗殷红小痣愈发显眼。
“少爷有心了。”
“谢执本就是无来处之人,萍踪浪影,哪里还记得家乡何处。”
“总归能寻到的,”周潋听不得他这样讲,心里好似翻搅着,急匆匆打断道,“费些时日而已。”
“周家商船遍布各处,依着慢慢去打听,总不至于半点音讯也无。”
“况且,”他顿了顿,温声又道,“你不是还记得家中兄长么?”
“总能寻到的。”
他不好去打听谢执身世,因何流落,恐是假的,又要受这人言语诓骗,更恐是真的,平白触了谢执痛处。
谢执将杯盏搁回桌案上,目光微闪,抬了抬眼,又道,“寻不见,还偏要去寻。”
“少爷就这般急着将我送走?”
“片刻都不肯多留?”
周潋怔了下,忙分辨道,“绝无此意。”
“我怎么会叫你独自去?自然是要陪你一起的。”
“一起?”谢执眉尖微挑,“少爷是想登堂入室?”
周潋:“……”总觉得这词哪里不大对。
“难道不想?”谢执拿手指抵在脸侧,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我离家数载,一朝得归,身旁还带了名男子一道。”
“爹娘那处尚不知要如何交代呢,少爷却连登堂入室都不肯了。”
“可怜谢执一身清白名声,就此堕于少爷之手,再寻不回了。”
他眉眼微抬,朝周潋凑近了些许,唇角很轻地翘起一点,笑意一晃而过,“往后再觅不来好夫婿,便尽是少爷之错了。”
第48章 梨酿春
“好夫婿”三字一出,周潋还未来得及应话,隔壁桌坐着的人先撑不住,漏了几声低笑出来。
周潋微微皱起眉,循声望去,正见着两步之外的桌案旁坐着那位林记绸缎庄新到任的掌柜林沉。后者见周潋瞧过来,也不避讳,笑眯眯地扬起手同他打招呼。
“周兄,许久未见啊。”
周潋:“……”
“林掌柜,”周潋略点了点头,面上神色波澜不惊,“好巧。”
这人也太自来熟了些,非亲非故,这才见第二回,直接连‘周兄’都唤上了。
早知如此,今日就该带谢执换个地方才是。
显然,林沉的自来熟远不止此。
这人见着周潋应了声,一双狐狸眼弯得好似新月一般,站起身,擎着只细颈酒壶,施施然地行至二人桌前,“周兄此桌还有旁人吗?”
“可方便林某在此拼个桌?”
周潋不动声色地提了提唇角,“这左近空位尚有多余,林掌柜不须屈就,自便就是。”
“周兄客气,”林沉好似听不懂他话中拒绝之意,直接笑眯眯地拉开椅凳,心安理得地坐在了周潋左手边,同谢执正好对面,“我这人不拘小节惯了,从不在意屈就的。”
“方才林某一人独酌,实在无趣得很。既然周兄也在此,咱们三人说说笑笑,这酒自然也喝得更痛快些。”
说罢,也不待周潋应答,先一步朝一旁的跑堂招了招手,“小二,劳驾,方才我点的那几样菜式,一会二做好了直接送来这张桌上。”
“还有这二位公子方才点的,一并记在我的账上。”
又回过头,对着周潋兴致勃勃道,“这兰斋居糟的鸭信鹅掌极好,筋道爽脆,配店里新起的花雕,最是相宜。”
“周兄定要尝上一尝。”
事已至此,周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总不能将人提着领子扔回原座上,只得略笑一笑,淡淡回了一句,“林掌柜有心。”
林沉也不在意,吩咐跑堂的再温一壶花雕酒上来,自己执了酒壶,便要替周谢二人斟上。
周潋见状,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挡在了谢执面前,“林掌柜不必劳烦。”
“我这位……兄台,从不饮酒。”
“噢?”林沉挑了挑眉,将酒壶搁去一旁,目光在谢执面上转了一转,眼底笑意狡黠,“我瞧这位公子形貌翩翩,还当是风雅之人,杜康在怀。”
“实在可惜。”
在周潋没注意的身后,谢执冷冷地瞥了林沉一眼,眼神里警告意味颇重。
林沉心底暗笑,面上却佯作不知,“初次相见,还未来得及请教,这位兄台是?”
周潋接过话头,淡淡道,“是我一位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