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用过,”周潋揉了揉脚边路过的猫,像是怕他记不起来似的,含笑提醒道,“就是上回,阿执哄我替你吃那盏枇杷露的时候。”
谢执不妨被当着面拆穿,还未吃过这样的亏呢,神色里免不了带了两分恼意,眉尖微蹙,偏过头道,“少爷不是还在禁足么?”
“擅自跑来寒汀阁里头,也不怕叫人看见了,背地里嚼舌?”
周潋却是早就想好了借口,微微笑着,从袖中取了小食匣子出来,很轻地搁去他眼前,“想到还没有送这个给你,所以跑一趟。”
里头是雪白剔透的果肉,堆得微微冒尖,正是先前他削的那几碟子荸荠。
“下午不是叫人送过一回?”谢执拈了一粒,含进口中,“少爷怎么又跑一趟?”
“那一篮子已是足足的量,怕要吃不完的。”
周潋将食匣子往谢执身前又推了推,温声道,“这是削过的,你吃着方便些。”
谢执诚心同他拌嘴,“阿拂再不得用,荸荠果子总也是削得的。”
周潋被他呛了这几下,又想不出别的话来,无法,只得低低地叹了口气,抬起眼来,同谢执视线相对着,开口道,“我知道。”
“只是忍不住,总要想个由头出来,才好见你。”
第36章 霜叶寒
秋夜霜冷,芭蕉叶缘染了露,沉沉地垂下去。
谢执被掩在那片阴影底下,半幅迤逦红衣,薄而艳的剪影,几乎要融进月里。
月色暗着,他面上的神色模糊不清,停了不知多久,周潋才听见他很轻地笑了一声,淡淡道,“少爷有心。”
只有这样一句,再无旁话。
周潋一颗心像是陡然丢沉进了湖中央,茫茫然地,找不着处凭依。
他是藉着那一股子莫名生出的劲头才跑来,话说出口,想听见什么回应,连他自己都还未来得及想明白。
但总归不是这样。
周潋收在身侧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起,眼睫垂着,薄唇抿成了一道线。过了会儿,又像是带了些不甘心似的,朝着谢执道,“那荷包……”
“荷包么?”谢执俯下身,将猫揽进了怀里,手指贴去它颈下取暖,垂着眼道,“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少爷叫人送来那样一篮上好的荸荠,自然要礼尚往来。”
“谢执即便出身寒微,这点礼数总还是知晓的。”
“礼尚往来。”周潋垂着头,低低地重复一遍,四个字好似千钧之重,念罢,嘴角自嘲般地提了提,是个不成形的笑。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原来竟是一场误会。
他只觉得嗓子里涩得很,甜糯的栗肉像是堵在喉咙口,余味过了,就泛出苦来,愈发衬得他行迹荒唐,徒惹笑柄。
夜风往人身上扑,骨缝里都是沁出的冷,周潋心头蕴了团说不清道不明的火苗,只恐自己在此处多呆一刻,就要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霍地起身,就要偏过头朝谢执告辞。
不远处的楼阁里,阿拂探出身来,朝着二人的方向提了声道,“药膏在桌子上搁了半日了,姑娘怎地又忘了涂?”
“烫伤最忌讳耽搁,姑娘现下不肯,若是回头留了疤,瞧着丑得很,哭都没处哭去。”
“你受伤了?”迈出去的步子生生停在半道,周潋一时也顾不得计较旁的,偏过头去,一双眼紧紧地盯住谢执看。
“没有。”谢执顿了一瞬,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袖口,将手指缩进去,“少爷听岔了。”
他说着,随即站起身来,侧过脸,目光避开周潋,淡淡道,“时辰不早了。”
“少爷也该早些回去。”
“寒汀阁素来不留客。”
周潋:“……”
这人就站在他眼皮子底下,还偏偏要行这般欲盖弥彰的小动作,当他眼盲心也盲吗?
他难得地在谢执面前生出几分强势,直接几步走去后者身前,隔着薄衫将纤细的手腕握在掌中。
谢执神色微变,眉尖蹙着,抬手就想要挣开,“少爷自重!”
动作间,袖口翻卷上去,露出其下泛红的指尖。
谢执肤白,木芙蓉似的手指,顶端那一点红色便显得格外刺目,周潋看得真切,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
谢执见遮掩不住,索性别过头去,冷声道,“看也看过,少爷可满意?”
“现下能放手了?”
“怎么伤的?”周潋手上的力气略松了两分,又追问道,“伤了多久?”
谢执趁机挣开了手,袖口滑落下去,背在身后,抿了抿唇道,“同少爷无关。”
“少爷今日怕是糊涂了,行事竟如此莽撞。”
“周家门风清正,就是这般教导子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