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初一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守门的初三前些日子同小的说,他同府里的周敬吃酒,那人吃醉了,吹嘘说自己替老爷办事,去了趟扬州的醉花阴,将那里面风头最盛的花魁娘子买回了府里呢。”
醉花阴是扬州最出名的烟花之地,周潋皱了皱眉,心底难免浮上几分不喜。
想也知道,那所谓的花魁,只怕就是周牍专门安排来,好在寿筵之上助兴用的。
到时席面上觥筹交错,一群人吃醉了酒,谁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实在是……有辱斯文。
初一原本还要再讲,瞧见周潋神色不对,一时间也没了胆子,喏喏几句,将人送到了空雨阁门前,行罢礼,便推说还有活计要干,忙不迭地溜了。
“公子,”清松显然也看出来了,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低声劝慰道,“初一也是道听途说,不一定真。”
“您若是心里头介意,要不……寻周管家打听一二?”
“不必,”周潋摆了摆手,沉声道,“左右熬过这几天,回宣州就是。”
至于那寿筵上的“热闹”,他没什么兴趣,心下打定了主意,到时只管借口酒醉,早早脱身就是。
第2章 佳人见
周管家名为周全,行事作风倒也应了景。
周潋此行走得突然,大约是怕屋子里久无人居,积尘污浊,气味不好闻,一旁的脂玉雕镂香炉里还燃了避尘使的香。
清松瞧着那香盒子稀奇,不由得拎着在手里,细细地看,“周爷爷何时有了这样的巧思了?”
“这东西倒是好看,闻着还香喷喷的,活像是女儿家的物事。”
“还雕着花儿呢。”
周潋心里也正纳罕。
香炉搁在二楼窗沿处,窗子开了半扇,烟只袅袅一缕,时不时惹了股风进来,搅得散了,浮在鼻端时香气已经淡了许多,仿若雨后松枝,闻之叫人心神一清。
周管家是循旧例的人,若真是他置办,只怕也是老老实实添一味檀香,绝不会加旁的。
也不知是谁,生了这样别致的主意出来。
周潋先前赶了许久的路,难免有些倦怠,此刻嗅着那炉里的香气,连眼皮也愈发沉了许多,恰好窗旁摆了张竹榻,他便歪上去,手枕在脑后,阖眼略养一会儿神。
楼底下,是清松在整理行装,脚步声压得很轻,来来回回,窗扇半合着,被风吹得微晃,些微的“吱呀”声里,似乎又混了些旁的动静。
倒像是琴音。
“清松,”周潋听了一会儿,忍不住探着身子,朝楼下问,“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您说什么?”清松的声音朦朦胧胧地传过来,听不大清,“可是小的吵着您了?”
“无事,”周潋摇了摇头,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可闭上眼,细细辨时,那缕琴音便又从嘈杂中浮了出来。
似松间流水,月下惊鹊,轻而俏,闪身回首。
技艺精妙,却不像是正经弹法,倒像弹琴之人存心同人逗趣。
府中有谁这样擅琴吗?
周潋从榻上起身,合着眼,只在脑中循着声,一步步地靠近,一直到额头触着了窗扇,才回过神。
琴音是从窗下的园子里来的。
他扶着窗棂,探头向下瞧去,入眼只见花木疏影,蘅芜掩映,并未瞥见半个人影。
江南亭阁大都精巧,檐尖卷伸,离地并不算高。
周潋上下打量几眼,略估了一番二楼到地面的距离,心下有了数,便用手撑着,踩在窗畔,一跃而下。
早年间,府中也曾请了武师傅来教习,他虽所学未久,但性子使然,对什么都格外较真,颇懂了些皮毛,似这般动作倒也费不了什么力。
园子里秋意要浓上许多,落足之处的花径上,木樨落了一地,碎金流霞一般铺就。先前二楼燃着的香气沉下来,同花木馨香混在一处,莫名生出一股甜香来。
不似脂粉香腻,倒是更增了几分媚意,盈盈的一股,勾着人去嗅。
叫周潋无端地想起了那一缕琴音。
两者倒是一般的性子。
那抚琴之人,难道同楼阁上那盏香炉之间,还有什么干系?
离得近了些,琴音落在耳中也更清晰,淙淙而鸣,声清而幽,如击碎玉。
足下枯叶踏上去簌簌作响,周潋微微侧过耳,尽量将步子放轻,去捉那一点琴音的源头。
凌霄花架的尽头处,抚琴人倚栏而坐,红裙委地,衣袂微扬,雾一般的发鬓之上斜插了一支乌木簪,下头缀的流苏被风掀着,很轻地荡了荡。
大约是听见脚步声,那人指上的动作微顿,指腹按在琴弦之上,抬起眼来看向来人。
长睫微敛,水墨画就的一双眉眼,欺霜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