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纪知颜想起两年前,也是一个雨夜,她从实验室加班回家,撑着伞从草丛边走过时,在铺天盖地的大雨里听到的一声猫叫。
她的脚步停住,转身看向猫叫的来源。
是一只小小的三花在草丛里,眼睛都被雨水打得几乎要睁不开,原本应该支楞着的胡须也和嘴边的毛发混在了一起。
小三花的眼睛看着站在它面前的纪知颜,好像在说想要跟着她回家。
但是纪知颜只看了它一眼,就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连一丝怜悯动容也没有。
在接连不断的大雨的洗刷下,停留一瞬的痕迹片刻间便消失不见。
但在两年后的今天,在今天的磅礴大雨下,埋在心底的或许能叫遗憾的情绪又被翻找出来,轻轻地拨着她的心弦。
“或许,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她的声音带了些低沉。
“是因为我离开你就会死吗?如果是因为这个,你其实可以不用管我的,你也说过,我现在没什么本事,连钱都挣不到,全靠你养着我,不像程漾,她是大明星,她比你还有钱。”
杉晓瑟听见她接近肯定的回答后高兴了起来,但又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便觉得自己好像确实很麻烦纪知颜。
又因为一些微妙的想法,她又提到了程漾。
这样一看,好像程漾处处都比她好,长得比她好看,比她有钱,尤其是比她认识纪知颜的时间长。
纪知颜又有什么理由来一直照顾她管着她呢?
“不是,不是的。”纪知颜敛眸。
是因为我自己的私心,是因为我自己内心的渴求才会想让你留在我身边。
但这种渴求不是对着杉晓瑟这个人,而是她所代表的的纪知颜和这个世界以及真正的自己的关联。
她从小就没有父母,在福利院的时候也因为她不开朗而一直没有人想要领养她。
因为她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叫伪装,不知道要多笑才能让别人喜欢自己,只按照本能冷着脸——或许也不叫冷着脸,因为她根本就没有除了木然以外的情绪。
在她读初中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初中这个年龄段是儿童到少年的承接,属于童年的单纯和恶意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恶毒到让人无法原谅的恶意。
单纯的恶意。
他们肆无忌惮地扯纪知颜的头发,把她堵在小巷子里揍,对着站在墙角的她说:“你装什么清高啊?”
依稀还带着童音的哈哈大笑惊飞了电线上的鸟雀,它们扑腾之间落下的羽毛飘过面容还青涩的脸,软软的绒毛划过她的脸。
然后她把那群人打了一顿,靠着纤细的胳膊把那群人打到地上跪地求饶。
然后她带着满身的伤回了福利院,院长的惊呼和程漾的哭声现在还留在她的脑子里。
然后她就开始笑了,每天晚上对着镜子练习嘴角笑起来的弧度,直到嘴边的肌肉都僵住。
高中和大学她再没有过那么狼狈的时候,甚至在高中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能收到情书,在大学的时候被数不尽的人在寝室楼底下向她表白。
她们说她温柔,说她优秀,说她是天才,是难得一见的栋梁。
但在远离这些赞美的深夜里,纪知颜有时醒来后会想到那群人跪在地上求她放过的那一天,想到羽毛划过脸的一瞬间。
那是她开始伪装前的最后一天,在满地的人的求饶里落了幕。
那是她开始模糊自己前的最后一天,在羽毛划过脸庞的一瞬间里结了局。
被称赞的纪知颜和被欺负的纪知颜,不是同一个人。
但好像,又是同一个人。
所以说笑容真的很有感染力,它连一个人真正的内里都能模糊不清。
她就像是只会笑的躯壳,强迫自己去装温柔,装体贴,用装出来的温暖去温柔整个世界,以至于真正的她和世界的联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在杉晓瑟说出自己不能离开纪知颜超过一天,否则就会死去的时候,她和这个世界摇摇欲坠的联系好像正在慢慢牢固。
第一次有人不是因为她几近完美的皮囊而需要她。
虽然世界上有妖怪这件事很荒谬,虽然这个设定也很荒谬,虽然这个小妖怪也并不是需要那个会被人欺负的纪知颜。
但那又怎么样呢?
她总归需要自己,哪怕自己对她再不好也需要自己。
纪知颜在那个寒风嘶吼的晚上,找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里仅存的真实。
所以她主动让小妖怪住在自己家里,主动给小妖怪取了名,就连晓瑟这个名,都是她用自己的名字组成的词。
这一切都源于她的私心,源于她想和自己的真实多一点联系的私心。
源于她的贪婪与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