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到尾他都未再提及她刚才的承诺,仿佛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件只关于他自己的事情。
他一个人沿着来时的方方缓缓归去。
梓萱转身,牵着马一瘸一拐地向公主府走去。
之前被忽略的疼痛,回来的每一步都在折磨她。
回到府中,兰辛一边帮她上药一边叹息,“您的马术本就尚未娴熟,这么颠簸,只是磨破了皮还好,要是有什么闪失——不说为了您自己,就是为了小殿下,您也不能再这么莽撞了!”
几乎是下意识,梓萱抚上依然平坦的小腹,竟然就在这里,已经有了一个生命。而她都还没来得及告诉女皇……她都还不知道自己将有孙儿了……
“殿下……”
见她沉默着红了眼,兰辛心底一慌,“殿下,婢子瞎说的,小殿下这不是没事吗,这是吉人自有天相……”
梓萱摇了摇头,正要安慰她自己没事,敲门声悄然响起,蕊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殿下,石青求见。”
“让他回去吧,有什么事跟你说便是了。”
“殿下,他想要离府,所以来向您辞行的。”
离府?
梓萱抬起头,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窗棱上只有烛火的影子。
兰辛一拧眉,猛地站起来,梓萱连忙拉住她,却露出了笑容,“让他进来吧。”
“是。”蕊珠应声将门推开。
兰辛跺了跺脚,却到底没说什么。
一身青袍的石青从屏风后走出来,梓萱微微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
“殿下万安。”他抬起脸来。
梓萱猛地怔住,“……沈大人?!”
她随即恍然大悟,“石青石青,原来是时卿?”她笑了一声,“你来向我辞别,是要另择明主了,是吗?”
“那只是掩人耳目的话,臣的忠诚,殿下不必担心。”
“那沈大人又是为何而来?”
他选在城门外给她送信,既让她见了二姐最后一面,却又巧妙的让事情在她未知的情况下先尘埃落定。
“来问殿下,可有臣效力之处?”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坦然地回视她的眼睛。
“你知道大哥在哪里吗?”
“臣还在找。”
他回答得如此坚定,几乎触到她心底,“有你这句话,我便无以为报——你今天来,是为你自己,还是为沈家?”
“殿下知道,”他眼底冷静的审视反而让她越来越镇静,“臣自幼是作为使君被培养的——但更准确的说,臣是被作为殿下的使君来培养的。”
一直紧握着的掌心骤然一松,梓萱震惊地看着他。
可他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这贯穿他二十年人生每一天的教导,都不过是命运被已知的一部分罢了。
她忽然就理解,他为什么会有救她的本能——又为什么用那样痛苦又憎恶的眼神看着她——可现在,婚书已经被她烧了——
“我以为,你并不想做这个‘使君’——来牺牲你的自由。”
“殿下现在,”他不答反问,“还是只想做长公主吗?”
烛光下他的面容没有半点幽深,反而磊落得如同站在骄阳之下。
“听起来,你好像已经帮我做了选择。”
他低下头,却没有说“臣不敢”,“明晚子时三刻,请殿下务必来沈府一趟。”
青色的袍袖垂落,就在她以为他要就此离开的时候,他重新抬起头。
“殿下,请节哀。”
***
第二天,朝中便掀起新的巨浪。
毓莘以先帝与祭司接连崩逝为由,要求撤销先帝生前推行的最后一道政策——允许男子进入科场。
于此同时加封先帝三女为长公主,赐号长宁。
当夜,沈府的后院万籁俱寂,唯有偏厅的一隅透出点点亮光。
屋门在身后关闭,听松堂内,梓萱摘下兜帽抬起头,映入眼中的是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孔。
而这些人,此刻都齐刷刷望向她,眼中的打量显而易见,仿佛她是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
满屋二十几人,或耄耋之年,或正当壮时,皆是女子,只除了一人。
坐在家主沈英下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在场唯一的男子——沈约。
见到她来,沈约只是对她微微颔首,并未多发一言。
她走到众人中间,在沈英吩咐搬来的椅子上缓缓落座。
“诸位深夜候我至今,想来也不是来听那些客套话的——我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黄家虽然盘踞皇位多年,但在桃源,却一直有崔与黄共天下的说法——”
这是她从未写过的内容——直到沈约亲口告诉她,她都从未想过崔家已经势大如此——
“今上身上流着崔家的血,崔家年满二十尚未入仕的成年女子,足有四十三人,而沈家,只有一十二人,成年男子却有二十七人。她今日能废掉先帝最后一道圣旨,能逼杀国之栋梁,诸君有何自信,自己不会是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