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她们可以不惜与我这个罪人当庭对辩。”
朝野里一片安静。
黄青澜的眼底太深,深得看不清半点波澜。
她定定地看着江龄,“男女皆去读书,何人操持生计,何人照顾子女?”
梓萱微微惊讶,莫名地,那一瞬间,她总觉得黄青澜原本不是要说这一句,而是忽然改了主意……
“能者居之。贫苦之家,供养不起所有子女皆有书读,若弟弟能比姐姐读得更好,这个家的希望就比之前更好三分。富贵之家,儿女皆有机会入仕,又有何损失?”
江龄的回答同样超出了她的预料。
***
“宋大人还是想清楚一点,”方艾负手看着她,“当街无诏羁押朝廷命官,这个罪,是你担呢,还是你老师担呢?”
宋伟狠狠瞪着她,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不过一个五品的供奉,若是平常要硬拿便也拿了,可今日——她身后必然站着三公主。
若是平民,她们以妖言聚众的名义抓了,还能泼三公主一盆脏水,可偏偏方艾是个官身,到时候若三公主趁机大做文章,她们吃了挂落——她对于太女,也就没用了……
看着方艾气定神闲的样子,若换做平时,宋伟早一鞭子抽过去了,偏偏今日……
她咬牙嗤了一声,鞭子只能狠狠抽在马上,“收兵!”
士兵们还都有些不解,谁知宋伟下一鞭子就抽在最近的一个小兵脸上,“本官的话你们没听见吗?”
众人齐齐变色,不过须臾,来时浩浩荡荡的队伍,便消失在了街巷尽头。
望着宋伟等人的背影,方艾冷漠的眼底闪过三分讥诮,她做这个五品供奉也有七年了,却是第一次占到这个身份的便宜。
身后渐渐响起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那些刚刚躲起来的人,又渐渐聚到了她身后。
方艾转过身看向她们,“你们看到了,这就是官身和白身的区别,家里多个官身,家里人自然就多一分依仗,这种天天被狗官欺压的日子,你们想过一辈子吗?!”
人群中的议论声顿时比先前更大。
一个瘦高的男子霍地站起来,“如果我们读书,就能当官吗?”
“今科的状元,江龄江大人,就是男子!”
“可我们听说江大人要被出斩了!”
“陛下圣明决断,特许江大人与国子监和翰林院元老当廷对辩,如果江大人赢了,江大人今天走到的位置,你们也可以!”
群议声更加沸腾,不时有人喊出来,“那我们去宫门口守着!”
“除了等着,我们还能做什么?”有人道。
方艾垂下眼,扫过台下的每一张脸,“江大人在前方连性命都不顾了,诸位可敢,在这份请愿书上签下名字?”
***
“巧言令色!”
朝中有人义愤填膺地喊道,但这声音只是零零散散的几声。
黄青澜冷笑一声,这声冷笑让她仿佛又变成了另一个人。
“男女七岁不同席,如今却要同朝共事,江大人是非要搅得桃源天翻地覆是吗?”
“‘六年教之数与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此句出自礼记,是圣人之书,是圣人为造福当日的百姓而写,”他顿了顿,“但是,圣人之书非不可改,但为民故。”
他向后退了一步,目光扫过所有虎视眈眈看着他的人们,“我桃源共有七千万百姓,男子三千万,在朝官员二十万,家家皆有儿女,男子中能识文断字者,少说也有百万,文采斐然,誉满京城者,亦不乏其人。但为他们,我桃源的律法,不该改一改吗?“
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胶着。
毓莘站在最前方,明艳的脸上没有半点波动。仿佛这律法改与不改,都不会超出她的掌控。
梓萱顿时更加感到不安。
脚步声匆匆响起,内侍官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启禀陛下——宫门外围满了民众,有人献上万民书,请陛下饶江大人不死!”
毓莘忽然看向她。
梓萱没有躲避,目光交汇,她漆黑的眼底仿佛裂开了什么。半晌,毓莘忽然笑了一下,转身上前,躬身下拜:“请陛下顺应民意,饶江大人不死!”
“请陛下顺应民意!”
声音在正大光明殿的上空盘旋。
她低下头颅的那一刻,仿佛拧开了洪水的闸门,站在她身后的朝臣忽然齐齐噤声,统一的动作,下拜,请命!
那些方才还如斗鸡一般桀骜不驯的头颅,忽然都整齐地低了下来。
后背陡然生出三分寒意,梓萱低下头,沉默地跪在人群中。
十二毓轻轻晃动了一下,黄青曼单手支颐,道:“既是民意,便由太女代朕宣召,江龄无罪,仍回原职,越明年,许男子入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