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静悄悄地流淌,今年仍然是一个没有寒冬的好年份。
第四年,魔王与圣君对于两族文明之间的交谈越来越频繁,像这样的小争论也是稀松平常。
兰缪尔笑了笑,温声说:“论迹不论心。以廉耻来克制欲望,又有何不可呢。”
“正是为了帮助一个个凡人更好地克制欲望,我们才会有所谓道德、所谓律法,还有……”
昏耀恨恨插嘴:“深渊没有这种道德,也没有这种律法。”
“爱。”
昏耀愣了一下。
兰缪尔重复:“嗯,还有爱。”
什么爱,爱算什么。魔王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失控,他奇异地恼羞成怒起来,张口就说:“我也不爱你。”
兰缪尔一怔,似乎没反应过来怎么聊着两族间的观念,突然却转到了他们两个。
但他立刻就笑了起来:“啊,当然了。您当然不会爱我……我们是仇人啊。”
昏耀突然不说话了。
“……嗯。”
过了一会儿,魔王抬头静静看着崖月的光芒,怅然说:“对,是仇人。”
兰缪尔往昏耀肩上靠过去:“但应该已经是关系很好的仇人了,对吗?”
“……嗯。”
“谢谢吾王刚才停下来。”
“嗯。”
“我再努力适应,下次一定可以……”
昏耀终于受不了了,他把兰缪尔往怀里一拽,忍着心如刀割的酸楚,用人类的方式亲吻了人类的唇。
第31章 人间种子
就像一句谎言注定要用无数句谎言来圆那样,一句嘴硬也注定要用无数句嘴硬来撑。
自那以后,昏耀不得不硬着头皮在兰缪尔面前主张:虽然我对你好,爱护你,与你共分权柄,还用人类示爱的方式亲吻你;
虽然整个王庭的魔族都叫你大人,隔三差五就有家伙开局赌博,猜你什么时候被封王后……
但我们不是爱人,是仇人。最多是关系很好的,好到足以夜夜上床合化的仇人。
这种说辞,但凡换一个家伙来听都会听得灵魂发麻,必定痛心疾首地骂一句“谁信啊!”
也就是兰缪尔,还真的信了。
这足以证明人太好骗也不是个好事。
昏耀很悲伤,但他自作自受。
兰缪尔曾经说,人类有一句俗话叫“哑巴吃黄连”。虽然深渊并不生长黄连,但魔王仍然感觉自己吃到了,并且这些年吃了许多,越来越多。
而到了第七年,他好像连咀嚼这点苦涩的资格也要失去了。
从新族人的土地上回来之后,第一个月已经过去大半,兰缪尔的衰弱终于显露出来。
不再是发病之后才有症状,兰缪尔开始持续地昏沉,有时候迷迷糊糊就软倒在昏耀怀里睡过去,大半天才能醒来。
疼痛也发展到再也无法掩饰的地步。人类本来就是不太耐痛的体质,之前他不说,默默忍过去也就过去了,如今却不同。
因为昏耀日夜地守着他。
兰缪尔的病痛再也无所遁形。他疼得发抖的时候,意识模糊地喘息的时候,魔王都会慌乱地抱紧他——但除了抱紧他,再也做不了更多的了。
短短几天,昏耀的精神状态迅速地萎靡下来。
爱不爱的,封不封后之类,已经不重要了。魔王的祈愿已经降低到,只要能保下命,怎么样都好。
但很快,兰缪尔第二次吐了药。
那是个晴天,没有下雨。
昏耀连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希望也失去了。
不是因为气候,不是因为偶然,他的奴隶大限将至,现实就是这样直白而残忍。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还以为吾王对生死之事会更看得开一些。魔族不是都这样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兰缪尔正在洗种子,衣袖挽到臂肘那里。
这两天他消瘦得很明显,两颊浮着淡淡的病气,只有眼里还照旧含着点光,整个人像是一颗黯淡的珍珠。
昏耀装作没听见,用沥过水的软树皮帮他把种子包起来。
兰缪尔说:“到了明年开春,您帮我把这些种在结界崖上,再把我的骨灰撒上去。如果哪天想起我,就来看看这些花吧。”
“……我不种这种东西。”
“难道吾王更想把我的骨头挂起来,摆在您的小私库里?”
“私库里也没有你的位置。”
兰缪尔忧愁地叹了口气,顺手摸摸昏耀的尾巴:“唉,吾王这个样子,我可怎么放心离开呢。”
魔王不说话,他疲惫地低头,望着手底下那些蕴含着新生命的小籽,心想:凭什么。
兰缪尔,这个可恨的人类,那样轻描淡写地毁了他又重铸他,改变了王庭也改变了深渊。承载了所有魔族的恨与爱之后,现在居然妄想一身轻松地“放心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