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缪尔回到结界崖的时候,早已过了七天。
神子的奔跑逐渐开始变成迟缓的走,中途几欲晕厥,最后几乎是爬着,只靠最后一丝毅力回到了结界崖。
那轮巨大的法阵就在前面。
兰缪尔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向它伸手。
他的躯体没有遇到阻碍,但他知道,自己的灵魂将被永远囚禁在深渊。
眼前,照来一片明亮的光。
“嗬……嗬……咳咳。”
兰缪尔跪倒在地,按着胸口拼命呼吸着。
他回到了人间。暖风带着沁香,阳光正温柔晃动如水波,照亮了山崖上盛开的野花和飞舞的小蛾虫。
几道高高的身影快步向他走来,是神殿的长老们。
兰缪尔缓缓软倒下去,失去了意识。
兰缪尔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被他丢在山洞里的魔王。
他梦见次日清晨,魔族的追兵包围了那个小小的山洞。
当时昏耀正在焦急地喊他,拖着虚弱的身体,寻找一个注定不会回来的小劣魔。
追兵的箭矢射来的时候,魔王倒了下去。
也就在这时,他才终于看到地表上属于劣魔足爪的痕迹。
小小的,凌乱的一串足印。
哦,魔王躺在地上,掌心按着汩汩冒血的伤口怔怔地想,原来他拼命寻找的小家伙已经走了啊。
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追兵举起屠刀,向那个不屈的魔族少年砍去。
刀光在血色中起落,一下,两下,切开皮肉,砍断筋骨。十下,百下 将那个渴望带着同胞寻找阳光与鲜花的小魔王,活生生砍成了肉泥。
死去的时候,小魔王那双猩红色的眼睛还睁得很大,不甘心地望着那串足印。仿佛在问:为什么?
……
“——啊!”
金发白肤的少年猛地惊醒,剧烈喘息许久才缓过神来。
他穿着干净的白袍,被摆放在神殿的圣浴池内。圣女们正捧着银色的壶,用不知什么液体冲刷着他的四肢。
水声静谧,光线柔和。不是黑暗的深渊,也没有山洞里的魔族少年。
“啊,神子大人,可怜的神子大人。”
圣女们眼中含泪,心疼地扶住他,“您在深渊吃苦了吧?那些万恶的恶魔伤害您了吗?”
兰缪尔怔了一会儿,忽然挣扎着坐起来。
神啊,我到底干了什么,他想。
忽然,他听见啪啦的掉落声,鳞片掉入水中——抬起自己的手臂,只见白皙的肌肤上遍布红斑,那是鳞片曾经生长过又脱落的痕迹。
他往旁边看,只见白色大理石的浴池坐台的边缘,摆放着一条枯槁的鳞尾,还有一对盘角。
兰缪尔胃里一阵痉挛。
他忍着浑身的不适,从坐台下来,赤足踩在水里。
“神子大人,您要到哪里去?”
“神子大人,您的身体还很虚弱,不能……”
兰缪尔往前走,他脸色苍白,失神地喃喃:“我要回去。”
“回去?回哪里?”
圣女们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圣浴池的殿门从外面打开了。
先知长老身穿宽大的太阳图腾袍,手持权杖,缓步走来,正好挡在兰缪尔的身前。
金发神子安静地与之对视。
老者依旧笑容慈祥,白色的眉毛弯弯:“神子大人,您醒了。”
但兰缪尔忽然发现,先知长老那素来和煦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审视,多了一层冰冷的东西。
长老慢慢弯腰,几乎贴在他脸侧,询问道:“这一次,您将那可恨的恶魔亲手杀死了吗?”
兰缪尔摇了摇头:“没有。”
“那么,那枚蜜金……”
“也没有。”
先知长老沉默了片刻,又笑着说:“没关系。”
“我们的神子能平安归来,比什么都重要。”
他说着伸出手,似乎想要像曾经那样摸一摸兰缪尔的金发。
但兰缪尔往前走了一步,先知就摸了个空。
先知转头:“神子,您去哪里?”
兰缪尔:“我要回深渊。”
先知长老叹了口气。他对一脸茫然的圣女们说:“你们先退下吧。”
小姑娘们分别对神子和先知行礼,像一行白色的小鱼那样乖巧地走出去了。不该问的不多问,这是神殿的规矩。
很快,圣浴池里只剩下年少的神子和年老的先知长老。
后者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神色竟很无奈,像是在看一个任性耍赖的孩子:“神子啊,我可怜的兰缪尔,您这是怎么了呢?”
“您明明知道,您是无法独自打开伽索结界的;您也知道,深渊的瘴气对人类来说是慢性毒药……”
“那些恶魔究竟给您施加了什么诅咒,令我们圣洁而虔诚的神子如此魂不守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