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魔族从来不是个安分的主儿，祂们现下按兵不动，不见得将来也永不生事。譬如那道魔界裂隙，而今亦时有魔气蠢蠢欲出。
“世道太平已久，偏又灵气日渐匮乏。修士意欲登临上界，势必要寻得更多资源。长此以往，仙门纷纷只重资源之争，早已将魔族这一大隐患抛之脑后，唯有琉璃净世尚在坚守。
“但他们似乎都忘了，早在三百年前，这御魔之事，可绝非琉璃净世一宗之责。那时的裂隙封印，也是各家轮流值守。”
雪初凝道：“此事我也略有耳闻。听说后来，其余各宗无人再提裂隙之事，琉璃净世不得不将宗门迁至不归山巅，以举宗之力镇压魔气。”
“是啊。”
无定叹了一声：“此事原也无可厚非，毕竟琉璃净世功法本就有克魔之能，宗内规训又堪比佛门戒律，弟子们早已习以为常。偏偏流景为此心生芥蒂，不愿困在这雪原之上。
“在流景眼里，琉璃净世尚有大好前景，合该举世称颂，去争那仙门之首，如此更能护佑苍生。奈何青昀道君行事低调，宗内之人又个顶个的恬淡无欲，心甘情愿守着那荒无人烟的不归山。
“眼见无人应和，流景有志难酬，对宗门愈发失望。久而久之，便生出叛道之心。他认为琉璃净世皆是一群迂腐之徒，守着克己之道作茧自缚，迟早都会覆亡。”
“与其令宗门毁于仙门争斗之中，倒不如毁在他的手里。”
无定不住摇头叹息，“你说说，这是哪门子歪理。”
雪初凝垂眸听着，声音低落地道：“先前倒是瞧不出，他竟有这般野心。”
“谁说不是呢。”
无定道：“流景早已动摇了道心，自会生出魔障，而琉璃净世毗邻魔域，道心不稳更是大忌。他的叛变无非时日而已，即便未曾踏出这一步，久而久之，也终将堕魔。
“又偏偏，他身居高位，对琉璃净世的秘密了若指掌，破开山门禁制及裂隙封印，可谓不费吹灰之力。此后，他不但散播了寂尘携梵天轮回印私逃之事，就连净化魔气之法，他也悉数教给了沈赤亭。
“而此法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则会生出诸多祸端。现今狾毒祸乱凡世，便与此时脱不开干系。”
“那流景现下人在何处？”雪初凝问，“太玄宗么？”
无定略微一顿，摇摇头：“他三年前便已经死了，自戕而死。”
“自戕？”
“不错。”无定叹道，“兴许他心中人性还未曾泯灭殆尽，宗门出事后，他主动寻到了宴兄，劝他‘回头是岸’，并邀他一同开辟一个新的琉璃净世。
“宴兄自是不会答应，但他那时重伤未愈，岂会是流景的对手。流景夺下了破恶，却并未对宴兄出手，只捧着破恶看了许久，最后用它抹了脖子。
“临死之前，他只留下了一句话——‘破恶既出，毗岚作引，业火焚尽，轮回之始。”
雪初凝抬眸：“他说的是，琉璃净世的三样至宝？”
无定点头道：“得之，则复兴有望也。”
“看来，他这是后悔了。”雪初凝愤愤说道，“宗门已毁，后悔又有何用？真是个疯子！”
相较之下，无定的神情倒是并不一样，依旧不咸不淡地道：“宴兄未曾与你说起此事，多半是心结未解。日后若有机会，你且开导开导他。”
“这是自然。”雪初凝回身望了一眼后山的雪峰，而后沉沉收回视线，“但我更希望，他能主动与我诉说。”
*
宴清霜自日昳之末离开，直至日落月升也未能归来。
若伏山今日并未落雪，一轮圆月悬于夜幕，银辉洒了遍野，处处透着冷寂。
玉叶是个闲不住的，白日备好了明日的药材，便鼓捣着做些模样精致的点心。无定闲着也是闲着，便在旁给她打下手。
相处了将近一月，玉叶也比初时放开了许多。
二人在灶台旁有说有笑，反倒是惯常活蹦乱跳的雪初凝，今日像极了打蔫儿的花，安安静静缩在门前，就连玉叶也有些不大习惯。
她坐在香积厨前，手里捧着一碗热茶，热气模糊了视线，远处的山头早已看不真切。
随着时辰一丝丝流逝，她的心也越来越空，好似有无形鬼爪在里面不住抓挠，惹得她一颗心惶然提起，总落不到实处。
忽而天边响起一道闷雷，雪初凝惊回了神，连忙抬头望去。
却见原本月明星稀的天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满了阴云，不过须臾之间，便遮蔽清亮的月色。
乌沉沉的云团倏而布满苍穹，滚滚惊雷隐于其后，将落未落。
许是直觉使然，雪初凝心中一紧，鬼使神差地望向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