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三月间, 换作别处正是乍暖还寒之际, 于琉璃净世而言, 却是难得少雪的时节。
只是此处积雪终年不化, 如若落雪时无人打扫, 不出一日, 地上的雪便会落得比人还高。
偏生附近群峰环绕,多的是悬崖陡壁,万一不慎踩到空处跌了下去, 怕是被雪埋了也无人知晓。
故此,琉璃净世域内共设下三道结界——
一道封印裂隙,一道护持宗门。还有一道,便是为了防止凡世之人误入此中。
如今三道结界犹在, 域内却再无分毫活人气息。
而当年那场惊世之祸过后, 常年栖居雪域的其余生灵也折损了大半。
时过三年,昔日清静圣地,已然沦为一座空寂死城,掩埋在皑皑白雪之下, 与冥茫无垠的冰山雪野融为一体, 几乎瞧不出一丝曾经存在的痕迹。
直到,沉寂已久的梵钟再次响起。
钟声庄严深沉, 余音悠远, 激得山巅雪沫簌簌而下, 却又似乎有无形之力在旁辖制,并不会令厚重的积雪一瞬崩塌, 反而使之恰到好处地分散开去,融进一片洁白里。
至此,琉璃净世宛若冰雪一般圣洁的宫殿,终于得以显露真容。
只是这真容如今已是一片残迹,仅有后山几处远离裂隙的房舍,并未受到波及。
雪初凝原先常住的那一间精舍,恰巧也在其中。
当年贼人袭扰,与琉璃净世的叛道者里应外合,只破坏了封印裂隙的那道结界,于另两道结界几乎没有任何影响。
而琉璃净世弟子以性命为契,重新封印裂隙,无形之中恰证实了旁人所谓魔族作乱的说辞,使得至今无人相信此事背后另有真凶。
琉璃净世众人元神未得解脱之前,宴清霜自觉无颜面对宗门先贤,本是不愿也不敢重回故地。
然此次事发突然,外界并不安全,雪初凝又情况特殊,不便被旁人知晓。
他能想到的去处,似乎也仅有这方面目全非的避世之所。
宴清霜打开护宗结界,抱着怀中浑身滚烫的女子,径直朝那精舍而去。
行至庭中,他低低对着一同跟来的月浮衣说:“阿凝这般模样,恐怕一时半刻药力无法消退。此处客舍皆可住人,只是难免委屈了姑娘,还请自便。”
月浮衣先前灵脉被封,尚未恢复,而司予的死讯想必很快便会被人知晓,她跟着二人来此,实则是宴清霜好心收留,她自然不会有任何怨言。
更何况,这几日发生之事实在太过突然,她也须得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梳理一番。
于是她赶忙说道:“不妨事的,神月宫也属极寒之地,我早已习惯了。公子放心,我必不会随意走动。”
宴清霜倒是不担心她会逾矩,只微一点头,也不等她寻好住处,便匆匆往房中走去。
雪初凝被药力折磨得眉头紧蹙,饶是身处冰封雪覆之地,身上的衣衫也依旧被汗水浸透。
她竭力掀开沉重的眼皮,透过模糊光影,瞥见有些刺目但极为熟悉的洁白,恍惚间以为仍在过去,轻轻呼出一串泛着热意的白雾,半梦半醒地唤道:“哥哥……清霜哥哥……”
宴清霜听到这个称呼,脚步忽地一顿,冷寂的眸中终于浮现出别样情绪,艰涩发声:“我在。”
“好难受……”
她现下昏昏沉沉,只无意识地一遍一遍唤着他的名字。
房中陈设一如从前,宴清霜抱着她走进里间,小心翼翼将她放在床榻上,伸手一探她的额头,竟已热得如同火烤。
她身上几处大的伤口再次渗出了血,偏又不觉疼痛似的胡乱翻身扭动,口里不住喊着“难受”。
宴清霜只得伸手将她的身子重新摆正,制住她的动作,看着她的满身伤痕,一时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房间里许久无人居住,连被褥也冰冰凉凉的。
雪初凝体内寒毒不可受冷,宴清霜本想点燃地上的暖炉,方一抬手,却被她紧紧握住。
仿若溺水之人于危难关头抓住的浮木,甫一触碰便绝不放手,拼了命也要往上攀。
可那双凝脂玉般的柔荑软若无骨,哪里还使得出半分力气,只堪堪将那只作势欲离的修长有力的手,按在胸前,不住乱颤。
宴清霜似是被这热意烫到,忙要抽手,但见她眼尾泛红,溢出两滴难耐的清泪,反倒一动也不敢动,任凭柔软在握,眼底满是挣扎。
落花烟的药力不断冲刷而来,使得雪初凝呼吸清浅又急促,间或发出猫吟似的低泣。
她只觉自己仿佛要四分五裂,连神魂也几乎撕成了碎片。意识不断在梦境与现实间来回穿梭,难耐过后是无尽的痛苦,偏又循环往复,无止无休。
宴清霜无法感同身受,但也知晓她此刻极为煎熬,连带着他也形同架在炽火上反复灼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