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哼一声,不悦道:“若是威逼利诱行得通,都这么多年了,你怎的还不把你那外室捉了来?”
此时没有外人在场,他也无需再装出一副老者姿态,开口时,竟是个年轻男子的俊朗声音。
男人轻轻一笑,无奈道:“好,怪老夫多管闲事。不过,话说回来,你今日究竟是怎么了?若是单单因着那只猫儿,应也不至于此罢?”
“是宴清霜。”
魆说着,放在石桌上的右手不由紧紧攥起,“方才一时大意,被他摆了一道,还废了我一个分身,只怕此时他已经有所察觉。”
“他这几年藏形匿影,倒是长进不小,只怕日后会成为你我心头之患。”
“就为了这事?”那男子笑道,“他现下不过仍是个小小化神期,以你的本事,想要捏死他,如同捏死一只蝼蚁,何足畏惧?”
“仙山底蕴何止千万年,便是他当真知晓了你我的身份,难道还能掀了这山头不成?”
“依我看啊,你这多半是为了个女人,气昏了头,庸人自扰罢了。”
魆没再反驳,自顾自地倒了碗茶汤,仰头喝下,许久才道:“但愿如此。”
西山白露一盏便值二百两银子,虽是信众供奉之物,那男子见魆牛饮一般地连喝两碗,也不由觉得暴殄天物,连连摇头。
“老夫早就说过,无论为了大计,还是为了女人,当年在太初境,你就不该手下留情。”他叹了一声,“唉,还是太年轻啊……”
“就算雪意是那猫儿的母亲,与你也无甚干系,何必对她手下留情?早早将这二人一并除去,哪里还会有今日这般烦恼?”
“我也说了,当年之事非是我有心为之!”
魆的语气有些不耐烦,“雪意早已是渡劫圆满境,我当时刚刚突破渡劫中期,哪里会是她的对手?”
“你这些说教,还是留着对你的徒子徒孙用罢。”
那男子没有怪罪他的冒犯,复又摇头喟叹一声:“你长大了,我这个老头子算是管不着喽。”
*
魆身上留下的标记,不出片刻便失了效用。
宴清霜对此毫不意外,毕竟对手的修为已是半步飞升的境界,若是连一枚小小的追踪标记也无所察觉,传出去可当真是要贻笑大方了。
不过,他这次的部署倒也不是一无所获。
尽管魆察觉得足够及时,但他此次本就是以分身之态现身。
渡劫期分身的实力几乎达不到本体的一成,只那到底是从本体分离而出,事后若不收回,于己身必然有损。
因此缺损的修为,也并非一时半刻可以补全。
魆是个聪明人,亦打算收回分身。
且他初时未能留意,给了宴清霜可乘之机,想要彻底消除己身标记,便只有舍弃分身这一个法子。
这个过程进行得极快,却也还不够快。
因着宴清霜的标记,最终仍是悄然留下了行迹。
这行迹仅有短短的一程。
从流霞镇的密林起始,沿着行迹所指的北方一路探寻,多半也能寻到些许蛛丝马迹。
但宴清霜却并不着急,他心中原本就已有了猜测,经此一事,也不过得以证实罢了。
三月正是云岌谷最美的时节。
百卉含英,杏雨梨云。
还未化成人形的小妖满地追逐嬉闹,一派安逸祥和之景,好似世外桃源一般,丝毫不受外界污秽之事的搅扰。
宴清霜缓步穿过草甸花田,在一众小妖好奇的目光里,来到云岌谷深处的浮玉宫前停住脚步。
他原先受琉璃净世的规诫所缚,鲜少能出宗门,但因着雪初凝的缘故,也来过浮玉宫几次。
之前多数时候来此,都是为了哄那闹脾气的猫儿开心,故而每每同她腻在一起,后来也顺理成章地提了亲。
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身在浮玉宫里,却没有去见她。
那时他身受重伤险些丧命,不敢带着满身血气面对她,也不知该如何在大婚前日同她道别。
他害怕她会生气,也害怕她会同自己一样难过,却不料临到末了,她也仍是笑着应下自己的搪塞之言。
他此一生,所行之事皆无愧于心,唯独有负于他的阿凝。
宴清霜承认,在流霞镇的客栈里面对雪初凝时,自己的确有所动摇。
但神秘人的出现无疑打破了这片刻的幻想。
他突然有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庆幸她并未因他的一晌贪欢落于万劫不复。
他深知自己的将来注定一片荒芜,也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苦难。
那是一条无法回头的不归之路,荆棘丛生,恶鬼环伺,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他肩上背负着沉重的担子,责任使然,他甘之如饴。